东北青年的“体制困境”:没有编制,你什么都不是

香港凤凰周刊

原标题:“没有编制,你什么都不是”

在得知自己被天津市某区交通局录取的消息后,性格内向、被朋友看来甚至有点木讷的吴天君在QQ动态上写道,“自己的世界终于又打开了一道口子,阳光重回大地。”

从2009年大学毕业后,吴天君共参加了9次公务员、国企和事业单位笔试、面试。其中,为了能通过老家吉林省抚松县的一家事业单位面试,他的父亲动用家庭的存款和向“铁哥们”借款等方式共筹得20万来试图“打通”关系,但也以失败告终。

为进入“体制”,吴天君的邻居张,在拿到辽宁省某师范院校硕士毕业证书5个月后则选择继续等待。政治学专业出身的她把这5个月来找工作以及实习经历戏谑为霍布斯式的“战争状态”——“霍布斯总结,人类的初始人性中会因为三件事情而进入战争状态:得利、安全以及名誉。”这场进入体制内的“闯关游戏”,竞争者就像一个个争夺城墙上那支鲜红的旗帜的战士,只有踏着敌人的尸体,几个手持旗帜的人才是胜利者。

2016年12月26日,21世纪经济研究院发布了《2016年投资环境指数报告》,粤苏鲁浙闽位居投资环境前五位,而东北地区是四大板块中投资环境最差的一个。投资环境落后的十个地区中,东三省占了两席,黑龙江则排倒数第一。一项针对我国七大地区营商环境的调查显示,在2001—2011年期间,曾在东北开展投资或有实际经营的外地企业中,有66.4%的企业“已停止在东北地区经营”或“在未来5年内有离开意愿”。

随着东北经济的停滞与民营经济的不振,留给东北年轻人的选择并不多。除了到外地寻找机会以外,吃“公家饭”便成了很多年轻人的人生规划。

2016年7月2日,辽宁沈阳,一公务员考试面试考点外排起长龙。

“没有编制,你什么都不是”

关于父母对自己进入“体制”的期望,张提高自己的音量说出四个字:“相当建议”。

张的父母在吉林抚松县的泉阳镇国有农场里承包土地,种人参。但随着这几年价格下跌及假人参对市场的冲击,张家的经济状况并不如前。近几年,她的家人和亲戚去往东北经济较好的大连寻求工作机会。相对于农场收入的不稳定性,“父母希望我能成为教师或者公务员,有个稳定的工作,不用为失业下岗啥的担心。”

2016年11月的“国考”报名,张选择了沈阳海关办公综合岗位,367人报名,招录2人。“实话说没有底,有种为了报考而报考,我还是把希望寄托在2017年春季省考。”而即使是竞争相对较小的吉林省省考,2016年的公务员考试人数也再创新高,报考总人数达到5789人。

张两次被“善意提醒”需要找关系。“在前往大连甘井子区(教师招考)报名现场,一个教育局内部的阿姨跟我说,如果你笔试过了,面试一定、一定要找人。”

更早时候,在2009年高中毕业前的一节政治课上,老师在课堂上直接聊到,如果想在大连经济开发区高中当老师的话,你得准备20万元,“20万非常值。”张还记得当时政治老师说话时带着一种不容分辨的表情。

张的男友,正在攻读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的刘建林对她进入“体制”的目标表示理解,在老家辽宁鞍山海城一个偏远乡村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没有编制,你什么都不是。”

刘建林是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位博士生。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村邻们对他家表示了短暂的敬意和礼貌。但因父亲的一次意外受伤,他发现,“在乡下,没有关系,你就是被欺负的命。”

刘的父亲没有正式工作,常年做建筑工地小工,只有9月农忙时才在家收玉米。2015年冬天,刘的父亲在邻居家的自建房楼顶砌砖时不慎摔下,左脚粉碎性骨折。在海城市医院和鞍山市动手术和休养的这近半年时间,花费了近2万块钱。

刘建林希望那家雇主能进行赔偿,但遭到拒绝。无奈之下,他把雇主告上了法院,最后判决也是民事调解。“开庭前,律师提出治疗费和误工费10万元的请求,但最后他连一分钱都还是不给。”刘建林很是无奈,“私下协商,他不拿,你完全没办法。”

“要想改变命运,我只有希望自己进入大学任教这条路,让自己身板硬起来。”他说道。

在等待和准备公考的日子里,张在某教育培训机构做面试助教,在没有单独排课的情况下,公司没有提供合同、零薪水,“当模拟面试老师的助理,我可以学习面试技巧,平时还有时间备考。”

随着“公考”临近,培训机构的工作量加大,张经常早上6点起来,花一个小时去单位,晚上7点才能下班,“挺遭罪的,大冬天还冷。”据多家媒体报道,如今公务员考试培训市场产值保守估计在十多亿元。主营出国留学考试培训的老牌教育机构,也在2006年创立了公务员考试培训中心。

2016年6月刚毕业那会儿,大连某教育集团给张提供了考研政治老师的工作机会,但还是被她拒绝了,理由是学校的商业气息太重。

26岁的张和男朋友刘建林展望未来的生活。刘建林正努力读完博士后留在大学任教。在三次教师招考、一次省考失败之后,张也并没有打算放弃,即使她现在只能借住在刘建林的博士宿舍里,“等到他也毕业,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家。”

一位不愿具名的市政府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由于在实权的部门,他的身份尽管只是一名普通的副科级,但找他办事的人接连不断,且态度礼貌和蔼,“平时,东北大爷估计没两句就开始说粗话了”。

“体制内的工作稳定、受人尊敬,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要进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上述市政工作人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