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井亭巷21号,大门已破落不堪,而住在里面的居民,已不知这里还曾办过私塾。(雨菲/摄)
20世纪初期,中国爆发了推翻清朝封建王朝的辛亥革命。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大规模的新文化运动。兴办新学、改革旧的教育制度的浪潮席卷整个中华大地。新型的大、中、小学如雨后春笋般在全国各地兴办起来。虽然新学中也有公办与私立的,但与“私塾”在教学体制、教学方针、课程设置、教学方法等方面都有根本的不同。“私塾”已不能适应社会变革的需要,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必然逐渐消亡。
现在还健在的老年人中,受过私塾教育的人已微乎其微,而我却是其中一员。我1940年出生在西街边古榕巷的一个书香门第家庭。祖辈在清代中期从北京南下来台湾和泉州当文官,父辈是华侨。他们希望培养我读书成才,光宗耀祖。7岁时,母亲送我到井亭巷的新式学校“佩实小学”读书。由于上到三年级时,学生必须参加“童子军”,接受严格的军训。母亲担心我体弱吃不消,于是为我办休学,并决定送我到泉州仅有的两所私塾之一的井亭巷21号“井亭林”书塾读书。
□徐振忠
初识“井亭林”
那是1949年2月,元宵节过后三天,一个比我大五岁的“学长”带我去那里拜师。母亲买了一些水果和金纸让我们带去。进入那当教室的民居大厅中,我看见厅中央近墙的长桌上供着一尊“魁星爷”,金身,脸丑,跛脚。据说他是神话中主宰文运的兴衰之神。我看了觉得有点吓人。那学长为我在“魁星爷”前的香炉点香,还点烛,并指点我下跪拜三拜,然后又烧金纸。接着,带我到前面,向坐在书桌后面的一位老先生拜三拜,并把我的名字告诉他。那位老先生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这位私塾先生姓傅,名杏顿,有70岁左右,中等身材,很瘦,穿着一件黑长衫,戴着一个黑圆帽,手拿着一根长烟管;留着八字胡,金鱼目。那时候,当私塾先生的大多是清末科举考试的落第生,一生不得志,脾气有点古怪。他们古诗词和经书都读得不少,但大多是靠死记硬背,做事刻板,喜欢体罚学生,学生总是敬畏三分。
当我畏缩在一旁时,他慢条斯理地问我:“以前念过书吗?”我回答:“念过两年半小学。”他说:“好!那就不必学《三字经》了,就选读《千字文》吧。然后读《增广贤文》,课外兼学《千家诗》和《唐诗三百首》,最后才学尺牍吧!”
上课一遍过
私塾所用的教材,一般先是歌括体的启蒙课本,就是如他说的《三字经》、《千字文》和《增广贤文》,还有《蒙求》、《龙文鞭影》,此外还有《幼学琼林》和《名贤集》。诗歌有《神童诗》、《千家诗》和《唐诗三百首》。在科举制度未废除之前,还要学经书,如“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和“五经”(《易经》、《书经》、《诗经》、《周礼》、《春秋》),以及《孝经》、《小学》等。
民国初期,经书大都不学了,改为学“尺牍”,即书信的写法,亦即应用文的阅读与写作,但都是文言文的书信。常用的尺牍教材有《秋水轩尺牍》、《雪鸿轩尺牍》等。私塾的教材都含语文、历史、政论和文学的内容,而数学、科技则完全空缺。
我们坐在用长木板钉成的、放在大厅两边的长桌后面的椅子上,年龄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的少年儿童,大约有20人。傅老先生坐在厅中央一方书桌后面。书桌上放一些线装册,毛笔墨砚,红色朱砂笔和砚,还有他的水烟具和长管烟具、烟丝和火柴。每天早晨八点半左右,师生们都入席,他开始按序次把学生一个接一个叫到书桌旁站着面授。第一天,轮到我时,他把我的课本《千字文》翻开第一页,平放在桌上,右手拿起红朱砂笔,一边念一边用那支笔点标点,念的全是闽南方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他这样念了一遍,就算教完了。对字、句的含义竟没有作任何解释,就叫我回座位上去背诵。天啊!一个九岁的儿童怎么能懂这些“玄黄”、“盈昃”、“律吕”、“昆冈”、“巨阙”、“李柰”的意思?!我虽然读过两年半的新式小学,但那里上的语文全是白话文,而这里学的是文言文,既难懂又难记住读音。此时,我才感到读私塾比吃黄连还要苦。由于第二天就要在老师面前背诵今天教的课文,背不出就要被竹板打手心。所以,读音不懂的字,硬着头皮上去问他,然后用同音或谐音字注在旁边。至于词义,只好回家查父亲买的两部汉语词典。通过学习,我逐渐地了解这部教材的内容,涵盖了自然、历史、政治、军事、教育等方面比较丰富的知识,确实是一部儿童启蒙教育的必修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