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与母的放手一搏
坤坤有着出众的记忆力,别的孩子需要背一个礼拜的谱子,他花两三天就能背好
机会就在眼前,仇德峰决定放手一搏。她专门开车带坤坤去江苏大学里转悠。“大学就是比你现在学校还要大,有图书馆,教学楼。”仇德峰告诉他,“高考考过了就能上大学。”
她试探着问儿子:“你要不要参加高考?”彼时,或许坤坤未必明白,高考意味着什么,但他喜欢学校的环境,他回答说,“要!”
复习就此拉开了序幕。
“当时,聋生高考班已经到了刷题阶段,坤坤跟不上。” 陈军说,“他记忆力很好,但是理解能力差些,语文阅读理解题多。口算速度很快,准确率不太高。”
聋班老师顾不过来,陈军跟仇德峰说,能不能给坤坤单独辅导,最好请个家教。
“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坤坤,更会教育他。”陈军说。
这绝非虚言。坤坤确诊之后,仇德峰想尽一切办法训练他。教育孤独症的孩子比正常孩子难多了,仇德峰仍旧记得,在坤坤3岁半退化得最厉害的时候,光教他漱口就花了五个月。
含一口水,在嘴里呼噜呼噜,然后吐出来。这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种条件反射,但对于坤坤来讲,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水一进嘴巴里,自然就咽下去了。
仇德峰一遍一遍地教,一天一天地训练,怎么都不见效。回想起那段日子,她几乎没有印象,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坤坤怎么都记不住,她崩溃了,然后看到儿子惊恐的表情,小嘴一鼓一鼓,水含在嘴里,吓得忘了咽下去。
“我赶紧告诉他,对,对,就是这个样子,记住这个感觉。”仇德峰说。第二天,她一起来就先让坤坤漱口,这一次,她放心了,儿子是真学会了。
这对母子的人生,触底之后开始反弹。
为了锻炼他的各方面能力,仇德峰给他报了好几个班,腿不会弯曲,就报个乒乓球班;钢琴能锻炼手指灵活度,就学钢琴;画画能建立空间感,就参加画画班。儿子学什么,她就会什么,坤坤在房间里练琴,仇德峰在客厅做事,一扬头,“坤坤,左手太用力了。”屋里琴声不停顿,却顿时温柔了下去。
这是专属于他们的心灵默契。
这次依旧是仇德峰主导坤坤的复习进度。她把坤坤以前在普通学校就读的课本都找出来,制定复习计划。每天早晨6点半左右,坤坤就起床读英语或语文课文,上午照常去特教学校上学,中午仇德峰接他回家,下午就让他自己在家学习。
一开始,坤坤不太能接受。以前晚上9点半就能睡觉,现在得学到10点;一切娱乐活动都停了下来,除了去超市买点好吃的,他喜欢的看电影活动也被取消了。
他小小地发起了脾气,闹了一个星期,后来他不闹了,开始学习。为了尽快提高成绩,仇德峰还从普通中学请了一位英语老师来给他补习,一节课两百块。但上了几节课之后,她发现,普校的老师跟坤坤沟通不了。老师只管讲,坤坤不会提问。授课变成了一个单项输出的过程,如同打乒乓球,打出去后对方接不住。三节课之后,仇德峰决定放弃,还是得自己来。
此时,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坤坤有着出众的记忆力,别的孩子需要背一个礼拜的谱子,他花两三天就能背好。
仇德峰就从这里下手,背单词,背公式,三角函数的各种公式,坤坤背得滚瓜烂熟。“难的不做,简单的能做一步是一步。”
明年还要再来高考
3月26日,仇德峰目送着儿子进入考场,那里,或许有他的未来
考试安排在3月26日,仇德峰带着坤坤,提前一天来到南京。一共只有三科,上午语文,下午数学,晚上英语。
她目送着孩子进入考场,那里,或许有他的未来。
考试过程不算紧张。中午时分,坤坤从考场里出来,同时迎上来的还有监考老师,老师告诉仇德峰,“坤坤说他想吃火锅,但考点附近没有火锅店,得到很远的地方才有。”
孤独症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刻板行为模式,陈军老师就见过不止一个孩子有这种情况。她曾见过一个孩子,可以在马路边专注地盯着红绿灯,盯半个小时以上;还有一个孩子对钟表特别感兴趣,“带她练跳舞,不能停,只要一停,她就去盯着表看,谁叫也不理。”
监考老师有点担心,如果坤坤执意要去吃火锅,则有可能下午考试会迟到,但如果不让他去吃火锅,他可能会闹起来。
病症如同一道围墙,将情绪和社交能力一同囚禁。不少孤独症孩子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或发泄情绪,他们攻击别人,甚至攻击自己。教孤独症孩子们画画的张坤老师告诉北青报记者,有孩子因为画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急得直拿拳头捶自己的头,梆梆地用力敲,一直打到脑袋肿了都不停。
上大学,则意味着要和同学们朝夕相处,能自理是基本条件,既不能伤害别人,也不能伤害自己,即使轻度精神障碍也不能例外。
仇德峰有这个自信。她早就教过坤坤控制情绪,心里痛苦的时候,就紧握双拳,把注意力和力气都集中在双拳上。
她慢慢地跟坤坤讲道理,就如同这些年来她每一次教他每一件事一样耐心,“我就跟他说,我们回镇江再去吃火锅。”仇德峰说。最后,坤坤乖乖地跟她在考场附近吃了午饭。
坤坤考了79分。这次招生一个,报考两人,另外一个考生的成绩比坤坤高,总分300分的考试得了165分。这意味着,他的本次高考止步于此。但仇德峰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
坤坤似乎明白了什么,对于未来有了自己的认知。紧接着,母子俩又立马去准备接下来的钢琴考级。
“我希望孩子们能有更多的专业可以选择。”仇德峰说,“你让他们去学高数,他们学不会,但让他们学钢琴、画画,这是可能的。”
其实,就算是更接近正常孩子的聋生,在就业时也屡遭歧视。吴善亮校长告诉北青报记者,有位聋生求职时屡屡被拒,最后他干脆回镇江创业,自己开了店铺。
“我们学校教授的主要是职业技能。”吴善亮校长说,除了文化课,学校还开设了诸如汽车美容、多肉植物种植、美甲等技术课程,这些课程重复性高,适合培智班的学生。
不过坤坤已被激起斗志,他主动说,明年想要再高考一次。
本版文/本报记者 杨宝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