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江是靠走私撑起来的”
由于边境线漫长,两国村寨接壤,运输货物有天然的便利。有些地方没有路,走私者还用推土机现场开路。
从关累港出发,下行82.5公里,是中国境外的第一个重要港口——缅甸索累港。
空中俯瞰关累港(新京报 王子诚 摄)
乘商船路过时,新京报记者看到,十月的索累码头显得冷清寥落。
这个码头设施简陋,未设联检机构,也不办理出入境边检和报关手续。属于缅甸的地方武装掸邦东部第四特区管辖。
关累港海事局的一位工作人员说:“这两年,这条江(的生意)是靠走私撑起来的,而走私,就是靠索累港撑起来的。”
湄公河流域四国的物价差异大。泰国的鸡爪4元人民币一公斤,昆明卖20元;泰国红牛进价2元,中国则卖7元。但由于中国方面的贸易限制,这些货物不能进入中国。另一些货物如棉花、木材允许进入,但要缴纳关税。
便利的边境条件,使“走私”成了最优解。这也是湄公河上行船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人们在泰国装货,在缅甸索累港卸货,不进中国国界。索累港口,无数小卡车排着队,每辆车拉四五吨货物,直接通过中缅边境的240通道进入中国。
由于边境线漫长,两国村寨接壤,运输货物有天然的便利。有些地方没有路,走私者还用推土机现场开路。关累港办事处的办公室主任感叹打击走私之难:“走私的通道太多,而监管不在中国,你不知道货什么时候会来”。
但好景不长。2014年,湄公河航运的黄昏开始迫近。
2013年底,从昆明到曼谷的昆曼公路全线开通,全长1800余公里。陆路节省了在港口搬运、等待的时间,相当部分的蔬菜、水果等易腐货物被分流。
2014年4月,缅甸政府颁布禁令,禁止本国原木出口。此前,中国商船承接了大量运输缅甸木材的业务。缅甸拥有亚洲现存面积最为广阔的原始森林之一,中国的需求量蔚为可观。一纸禁令让湄公河本就衰落的航运雪上加霜。
关累海关提供的数据显示,2015年关累港进出口货运量7.4万吨。据关累边贸区管委会办公室主任陈宏了解,这个数据比上年下滑了近一半。“但是不仅仅是我们口岸,湄公河其他口岸的货物量也在下降。”
10月14日上午,关累港,工人依靠在货物旁休息。数据显示,2015年关累港进出口货运量7.4万吨,比上年下滑了近一半(新京报 王子诚 摄)
今年2月,缅甸国内政局动荡,决定关闭索累港。
另一岸的中国,最近一年,西双版纳州打私办、农业局、工商局、海关、公安局等14个职能部门联合开展打击走私行动。
索累港走私之路的切断,成了经济下行的大背景下,压在湄公河航道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湄公河的水蚂蟥”
河上的男人们长期缺席家庭,很多都离了婚,下了船也无家可回。更重要的是,除了开船的技艺,他们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对流域外的陌生世界一无所知。
10月下旬的泰国金三角码头,因为没有生意可接,近10艘中国船聚集在此。
20多公里之外,清盛码头同样停着20多艘中国商船。
往年这时是运输旺季,泰国的水果断档了,中国出口苹果、石榴、雪莲果至此;国内也要开始囤上一些泰国百货,备年底之用。繁忙时,晚上码头上开着大灯作业。但今年那几盏大灯都没开过。
船长吴德昌坐在“嘉隆9号”的二层,“呼噜呼噜”吸着水烟。船上无事可做,他一天能抽掉两包。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嘉隆9号”边上,同公司的两艘船已经停了三个月,船员早已被遣散。
吴德昌今年43岁,已经在湄公河上飘荡了23年。他入行的1993年,正是湄公河航道故事的开始。
那是段颇有些英雄主义的故事。那时,湄公河流域全是原始丛林,河边游荡着猴子、麂子和马鹿,还能见到老虎和熊。200多公里的水路,一路往下,船员们要经过23处险滩,21处激流。“湄公河的每一块礁石,都是船撞过的。”吴德昌说。
自然是残酷的,人们习惯于烈日骄阳,船舶失事。湄公河流域最大的修船厂老板回忆,十多年前,几乎每个月都有商船失事。关累港海事局还特地制作公示栏介绍了4起重大沉没事故。其中最严重的一起,4人死亡。
但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利润。上世纪90年代运费最高时能到700块一吨,如今的价格则降到了100块一吨。1994年,吴德昌已经每月能挣五千块,五湖四海的人都争着来做水手。如今没有生意,船员们的工资也降到了三千。
大家都在默默盘算自己的未来。可以确定的是,大多数船现在一个月都跑不了一趟,已经处于折本的挣扎状态。吴德昌推测,春节一过,江上一半的货船都开不了了。有些船主,已经在考虑如何把船脱手。
但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河上的男人们长期缺席家庭,很多都离了婚,下了船也无家可回。更重要的是,除了开船的技艺,他们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对流域外的陌生世界一无所知。
吴德昌把船员们比作“湄公河的水蚂蟥”,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好与坏、炎热与安稳,“就像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说的,进到监狱里的人,开始是讨厌它,后来你慢慢习惯了它,再后来你会离不开它。”
(新京报记者 罗婷 实习生 黄奇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