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扶贫缺位
中国自杀问题存在的隐忧,不仅在于自杀率有反弹的可能性。精准扶贫及其精神扶贫都存在缺漏。
“杨改兰事件给精准扶贫敲响了警钟”,谢丽华认为,这件事反映精准扶贫存在许多问题。
9月16日,甘肃康乐县发布最新通报中称,在杨改兰事件中,对扶贫政策的落实不完全到位。基层在贫困户识别和退出过程中有简单化操作的问题,仅用收入作为衡量标准、用村民投票方式决定是否享受低保,没有综合考虑杨家的实际情况,方法简单粗糙,缺少对杨家有针对性的帮扶措施。
贫困的家庭却评不上低保户,无疑折射出了农村基层治理的难题。桂华博士在接受深圳晚报采访时表示,在精准扶贫中,农村低保评选的标准怎么制定,怎么评选,在农村的实践中,没有严格准确的收入标准来统计。
“贫困户给谁,大家都不同意”,桂华认为,农村一般存在相对贫困的情况,大部分村民的家庭情况差不多,一边在外打工,一边在家种几亩地,很难算出真正的家庭收入。所以,贫困户的评选是基层干部非常头疼的事,采取村民投票评选的方式,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这个办法也的确存在问题。
除了经济上的精准扶贫存在缺漏,精神扶贫显得更重要。
“精神扶贫应当和精准扶贫同步跟进。28岁的杨改兰,没有上过一天学,一直生活在封闭的村庄,甚至没有走出过家门,对于这样的妇女,她们应该得到怎样的救助?”在谢丽华看来,这是值得反思的问题,在扶贫上,精神上的扶持比给钱更重要。经济上的扶持应该和精神、文化、心理方面同时跟进。
“赋权比识字更重要”。这是北京农家女文化发展中心和妇联合作扫盲时提出的口号。
谢丽华认为,“赋权”在精神扶贫上依然很重要,应该让农村妇女掌握心理健康知识、法律知识、妇女权利,提高她们的自信心。
精神上的扶贫需要团体的支持,然而,在广大的中国农村,真正属于妇女的社会团体和组织却是凤毛麟角。
“在杨改兰事件中,看不到社会上支持的网络和系统,不管是社会组织,还是群众团体都是缺位的”,谢丽华觉得,如果杨改兰所在的村里有一个属于农村妇女的组织,哪怕只是一个小组,或许对杨改兰有很大的帮助。
而在各地筹建农村妇女组织,正是谢丽华20多年来一直所坚持的目标。通过农家女与妇代会、村委会等组织合作,让妇女广泛地参与到如农家女书社、心理健康知识小组,从中挑选能够代表妇女利益、建言建策的妇女骨干,作为农家女的“种子”,像滚雪球一般,把处于边缘地位的妇女吸引进来。
自杀干预少得可怜
一年又一年,故事悄悄发生着……
然而,在农村妇女自杀率下降的背后,悲剧也时有发生。
从1993年创办《农家女》以来,无法统计谢丽华曾接到过多少封寄自全国各地的信件,紧急救助过多少找上门的农村姐妹,又通过办学校和推进农村女性发展项目帮助过多少农村女性。
“没有什么比挽救人的生命更加重要”,谢丽华说,这是《农家女》一直坚守的信念。
1996年,《农家女》杂志受到一封来自河南新乡的求助信,笔名为小芳的一个姑娘在信上说,如果等不到回信,就自杀。因为没有写明具体的地址,很难找到她。于是谢丽华在杂志上,撤掉了原本的《主编心语》,连夜写了一篇《小芳,你在哪里?》的一封信。
许多农村妇女甚至将《农家女》杂志当作最后一根稻草,经常写信来求助,这些原因促使着谢丽华这样做。
谢丽华依然记得十几年前,曾到过云南省的一个村庄调研,村庄有一个很深的水潭,一位农家女成员告诉她,自从嫁到这个村子以来,就有8个人跳水自杀。
“这是可以干预的,应该把防止自杀问题提到公共卫生领域,”这是谢丽华几十年来最大的感受,她觉得不能对农村妇女自杀问题不闻不问,这是一个公共卫生问题,各个国家都有,我们应该去做,不能坐视不管。
事实上,早在10几年前,“农家女”预防农村妇女自杀项目,在一些村庄,取得了比较好
的经验。“农家女”曾在河北的一个村庄,做了3年的自杀干预项目,原本几年之内有25起自杀事件,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起,这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这样的项目在推广上却非常困难。“其实我们可以做得更大的,当我们把这个干预、预防农村妇女自杀项目推广时,无论是在农村,还是相关部门都把这当作负面事件,不太容易被接受,这些阻碍挡住了推广的道路”,谢丽华的语气中充满了遗憾。
事实上,妇联也曾委托中华女子学院做过一次全国妇女自杀的大型调查,以此推动预防农村妇女自杀的现象,但最后这个调查无果而终,没有出一个像样的报告。
杨改兰事件的发生,更加促使谢丽华和农家女团队用行动去突破这些障碍。
“自杀率一直都在下降,但下降不等于不发生。”这也是一个警钟,杨改兰事件发生后,农家女的成员也反馈了自己的村庄,又有不少恶性自杀事件。
在谢丽华看来,不应该把自杀行为私人化,应该提升到公共卫生层面去关注它、干预它。而这种干预,是可以预防更多人自杀。在预防农村妇女自杀方面,心理健康知识应该往下普及,比如在精准扶贫当中应该结合精神上的辅助,此外,妇联在农村的组织也要健全起来。
目前国内预防自杀中心也大多仅局限于城市,难以触及到农村地区。自2003年后,相继有20余条自杀干预热线开通,但主要是集中在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等地。
然而,当记者拨打青岛、沪上、杭州、广州、深圳、北京等城市的自杀干预热线电话后发现,有的号已成了空号或者无法接通。有些干预热线则有采用语音提示等功能并会告知接机者的工号录音,有些则是直接接通。
记者拨打了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热线,电话一头的女声表示,并不是有很多来自农村的人进行咨询,平时的咨询内容主要以婚姻问题为主,年龄段以老年人居多。记者通过广州心理危机干预热线了解到,对于来自农村的咨询并没有具体统计,咨询的问题主要以婚姻恋爱所遇到的情绪困扰为主。
不过,在桂华博士看来,极端的案例很难干预和预防。如果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几乎不可能,而且需要付出极大的成本。
杨改兰事件极大的触动了《农家女》,目前农家女团队正计划依托网络联手建立起一个“爱心联盟”,在网络上播撒农家女的种子,发挥每个人的作用,辐射到周围的村庄、亲人。只要有发现村民自杀苗头,立刻伸出援手,随后让心理专家跟进,及时挽救生命。
如今,农家女文化发展中心和广东省绿芽乡村妇女发展基金会正在牵头、筹备这件事。20年来培养农家女的种子,在等待着在农村妇女群体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未来得到的是关注,还是阻力,依然是未知,但我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谈及该项目的未来,谢丽华迟疑了一会说道。任重而道远,但她们在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