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呼吁财产公开,范松青在每年两会上都被媒体“围攻”。图片来自新快报。
谈起“顾虑”,范松青觉得是很显然的事情:“我是公务员,又是领导干部,特别在目前要向党中央看齐、不能妄议中央的情况下,如果发表一些观点,肯定是为上面所不容的。”
也许他最有“顾虑”的时候是2015年。那时政协打算在退休前给他“提半级”,从副厅(局)提为正厅(局),要公示,那一年他就很“乖”,也打电话请记者们“理解”。
但他也只忍了一年。到退休前,他又交了最后一份提案,向“官员不作为”开炮,声称要做“不在位的政协委员”。
他觉得自己是个幸运者,所以有责任。
“我们五十年代出生的这代人,出生不久就挨饿,上学不久就停课,毕业不久就下放,结婚不久就只生一个,改革不久就没工作,”这一代人中大部分都成了社会底层——下岗工人、农民——他的运气已经算很好。
“很多人对我说,包括我的家人,共产党给你这么多利益好处,你还说共产党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吃共产党的饭,砸共产党的锅。”
他知道,现在流行的是:风声雨声读书声,我不吱声;家事国事天下事,关我屁事。
“所以我也感到有时候内心很矛盾也很无奈,难道我们提出一些批评意见,有一些不同的意见分歧,向党建言献策,那就是砸党的锅吗?就不能把它当成正能量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吗?让你们说话,天也塌不下来呀。”
他想不通。
再出书,这次为“改革”鼓与呼
三年后,一个细雨靡靡的上午,当范松青坐在广州星海音乐厅旁的咖啡厅,最让他感怀的往事,不是三年前成为“晒家产”的最高级别官员;而是1980年,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那时他才25岁。刚刚当完兵,考入湖南师范学院,就发生了数千人参与的学运。
“那时允许四大: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在湖南师院的校园里搞得轰轰烈烈,整个校园的走廊上全是大字报……这个事,过去都是禁区,不准报道,至今三十多年,没有在任何媒体公开报道过。”
当时学校里有两个最著名的学生,站出来参加直选人大代表,一个叫梁恒,一个叫陶森。
“他们在几千人的场合,发表竞选纲领,说话毫无顾忌,官方自然不是很高兴,但那时思想还比较解放。那时北京师范学院的刘源,刘少奇的儿子,也站出来毛遂自荐,竞选北京某区的人大代表。他也发表了竞选演说,以自己家庭的悲剧来警示大家,说要争取民主。现在网上还能找到刘源的演说。”
但在范松青眼里,论规模之大、影响之深,这些事情都比不上湖南师范学院的学运。
学生拥护的梁恒、陶森,与官方“指定”的代表,形成尖锐对立。事情激化后,上千学生大晚上跑到院办公室去质问院长。而院方认为学生的行为“没有党的领导,无组织无纪律”,不理不睬,拂袖而去。学生情绪更为激愤,竟有两三千学生连夜到省委去请愿。“浩浩荡荡,呼喊着口号,唱着国歌,一路游行示威,”范松青回忆,但省委也是简单做了下工作,说“你们先回去我们慢慢解决”,就把学生打发了。
“后来省里来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学院没有错,领导没有错,你们不要乱来,”回忆往事,范松青并不讳言自己当时的角色,“我是我们七八级政治系一班的党支部书记,自然就站在官方的立场,就是对另一方面的同学去做思想工作。当时作为支部书记,我要了解情况,要配合上面,所以我都把这些记录下来。”
范松青告诉凤凰网,他要把当年这些事,写到他的新书——《我为改革鼓与呼》中去,列入“政治民主”专章。
“民主首先是人的一种权利,是客观存在的。其次,民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必须要人去争取它。湖南师院1980年争取民主,这是学生的一种大胆实践,尽管最后可以说是失败的,但也对我们今天争取民主留下了宝贵的经验教训。”
《我为改革鼓与呼》是范松青的第三套书。前两套分别是:《我为人民鼓与呼》、《我为反腐鼓与呼》。
“我这些书,从头到尾,从每一个字的编辑、校对,全是自己一肩挑,”他的书,都是自产、自编、自销。他选择找香港出版社,自费出书。
“国内的出版要改革,手续太繁琐,费用太高,一般的作者承受不起,”他说,“我交给国内出版社,半年多没有任何音信。即使有音信,编辑、审查又得半年多,这个时间我耽误不起,”范松青说,国内出版的费用大概要三万元左右,而香港只要两三千,“少了一个零,”他竖起一个手指,微笑在脸上蔓延开来。
他说,香港出版社可以提供国际书号,但所有编辑校对都要自己来,他觉得这样文责自负也很好。
所以这些书也不可能在国内书店公开销售,读者只能直接找他买。
“我的书,基本上都是亏本,如果是有朋友帮忙买一点还好一点,顶多都是送人,”他有点不好意思。
他说,也有人提出说要“赞助”他的书,“但我作为曾经的政协工作人员,本人又是写反腐败的,深知这里面的深浅轻重,所以我不敢接受人家的好心与赞助。”他说,上一本书《我为反腐鼓与呼》印了2000册,花了他十多万。
“我的书呢,都是墙内开花墙外香,”他说,社会上反响不小,广州大学还专门为他的书开了座谈会,各大媒体都有报道,“但很遗憾,纪检系统、纪委本身,搞反腐的这些单位,就不怎么重视,”他讪讪地笑。
《我为反腐鼓与呼》,他特地送了一本给广东省纪委宣传部部长梅河清,一本给广州市纪委书记王晓玲。结果如泥牛入海,再没有任何回音。
(凤凰网 孙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