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族内频出骁勇之士,曾有族人与俞大猷切磋武艺,未落下风;明代沙尤之乱时,族人成功抗寇护卫永春;祖先兴建万神坛、福善坛,施德四方美名扬;朱德曾率红军驻扎于福鼎,留下众多红色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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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泉州晚报《环湾生活周刊》曾报道了明代正统年间泉州知府熊尚初浴血击寇、慷慨就义的故事《古碑讲述泉州知府宁死不屈故事》,在读者中引起热烈反响。前不久,记者接读者来电称,永春福鼎郭氏族人亦曾在同一时期击寇破敌,留芳历史。这段历史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故事?就请跟随记者一起前往永春福鼎了解情况吧。 □记者 吴拏云 文/图
巍峨家庙 难得一见
“巍巍宝鼎耸云端,上有寒梅香里传。莫是仙人深寄意,调羹犹待此时贤。”(注:“调羹”喻指治理国家政事)这是永春明代著名诗人、书法家颜廷榘(世称“桃陵先生”)所赋“福鼎十二景诗”中《一鼎梅香》的诗句。福鼎,古亦称覆鼎,位于永春县横口乡,今为福中、福联和环峰三个村的统称。古时这里岭脊逶迤、长松覆野、华表峥嵘,能让颜廷榘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诗人惦念不忘,自有其非凡之处。古有言:“天有理以成人之性,地有利以养人之身。”依此而论,景色格外秀美的地方,一般都是藏龙卧虎之处,福鼎自古以来才俊辈出,也算应了这句古语。
福鼎郭氏尚留一些手抄的族谱
福鼎郭氏祖先于南宋绍兴十五年(1145年)入闽,初居福清,而后迁德化,再迁大田屏山,约于南宋庆元六年(1200年)左右徙入永春,肇基福鼎。迄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了。近日,在福鼎郭氏族人的带领下,记者与泉州海交馆副馆长郭育生、泉州文保专家黄真真一道驱车拜访了位于福鼎新街的郭氏家庙。
郭氏家庙古名“岑楼大宗祠”,是福鼎郭氏四世祖“四二公”于南宋咸淳六年(1270年)前后兴建的。这郭氏家庙规模宏大、气势磅礴。按明代福鼎岑楼郭氏族谱所画祠堂瓦盖图的描述,初建时为三落、双层、双护腰式闽南古建筑,整座建筑依着山势而抬升,由前至后、由下而上可分为:外庭、前堂、内庭、岑楼祠宇、岑楼暗土、外庭、山兜后楼、进屏土,东西各置扶厝。左侧另建有东头祠堂,左前方还有翠薇楼(即关帝楼)。不过如今东头祠堂、翠薇楼、山兜后楼、东西扶厝等皆已圮废,仅余主体建筑的前两落。据福鼎郭氏家谱研究会会长郭培森介绍,郭氏家庙的一大特色是有三梁四厅,前后有4个大厅,除了后厅都有大梁。二楼的正厅屋架为“四梁扛井”结构,其格局在闽南也是难得一见。
明代时,郭氏十四世祖郭绍汾(字唐相、号鼎山)曾出任广东廉州府教谕、合浦县正堂,他为人豁达、交游广泛,与当时的名宦贤士张岳、黄光升、陈储秀、何乔远、张瑞图、颜廷榘等皆有交集。据《三都福鼎岑楼郭氏族谱》所载,其中有几位名宦相继拜访过岑楼大宗祠,陈储秀书赠《乌台旌奖》匾额,何乔远题赠《汾阳世家》匾,张瑞图则赠《太原世鼎》匾,后世还有永春令骆起明来此题赠《唐宋世家》匾。不仅如此,何乔远还于此欣然赠联:“居同五谿避世之名风气渐开行见礼乐衣冠綦盛;家本令公达人之后文武迭用依然甲胄干橹兼修”;张瑞图则撰联:“居然间气笃生鼎里乾坤谁控青骢岩壑隐;纯矣斯文锐发楼头星斗光曜彩笔画图悬”;颜廷榘亦留楹联一副:“派远汾阳论家声惟文武忠孝,宗传福鼎光世业在礼义诗书。”惜,这些古代名人所题匾额、楹联今已佚失。幸,尚余文字耀于族谱。
如今郭氏家庙的正厅内还悬挂着三块清代名人的牌匾,最古老的一块是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喀而吉等为当地“顶带乡饮大宾”郭宗琰立的“德懋风高”匾额。
福鼎一带坡陡坳深,地势险要。
武风浩荡 护民卫乡
横口乡境内坡陡坳深,地势险要,其中尤以福鼎山最是险峻,历史上为兵家必争之地(清代的林日胜、林兴珠、林俊,都曾在此据寨抗清)。浏览福鼎郭氏族谱,犹如阅读一部平寇拒贼的英雄史诗。《三都福鼎岑楼郭氏族谱》这部始修于明正德年间的族谱,在“行实纪录阃行附”章节中,大量记录了元、明、清时期郭氏祖先在多次兵乱中奋勇而起,不惜牺牲保卫家园的感人事迹。
古时福鼎一带的民众习武成风、剽悍异常,明嘉靖五年(1526年)《永春县志》在“风气习尚”一节中曰:“(永春)蓬壶、覆鼎以西,多尚武节,劲悍绝人。居若处女,无屠狗掘冢之习;遇患难,提戈赴斗,轻死如归,踵踵而是。古称燕赵之士,慷慨赴死,亦出于仁义,斯其近之,抑亦习俗然焉。”福鼎岑楼郭氏八世祖郭大一“魁伟特达、相貌异常”,他在元末担任南安判簿兼理县事,恰遇亦思巴奚战乱,亦思巴奚军首领那兀纳“移檄南安招降”他,被郭大一怒斥:“食其禄者忠其事,若贪富贵以求生,则害仁矣!”这位郭氏八世祖亲率弟姪奋勇赴敌,最后全部壮烈牺牲。其妻林廿五娘闻讯后,竟自焚死节,令人唏嘘不已。
明代,鼎东岑兜郭氏东头二房出了位郭荣六,“以武艺名闻七邑,摧锋陷阵所向皆捷。”明正统末,四方寇发,永春蓬壶乡绅尤麟儿为此很是忧虑,故挑选子弟及乡内骁勇之士百余人,聘郭荣六为教头,教他们以“攻刺之法”。明正统十三年(1448年)2月,江西建昌(今江西南城)人邓茂七在福建沙县领导佃农起义,史称沙尤之乱。正统十四年,邓茂七派遣部将陈敬德、吴都总率起义军攻打泉州,义军从尤溪出发,迅速占据德化县治,接着从永春和德化交界的天马格至苏坑隘一带挺进永春。这时,郭荣六率乡兵奋起抗击入侵者,“前后凡十八战,皆捷。贼敛兵,不敢犯永春”。《明史·卷91·志67·兵3》:“乡兵者,随其风土所长应募,调佐军旅缓急……闽漳、泉习镖牌,水战为最。泉州永春人善技击。正统间,郭荣六者破沙尤贼有功。”《三都福鼎岑楼郭氏族谱》对郭荣六破贼事迹亦有诸多描述,其中,岑楼郭氏十二世祖郭文旭在钉岭战役中表现出众,“众推公(即郭文旭)主号令,荣六为前锋统领,林胡八副之,忠四公又副之,合外都乡勇并官兵数百人,悉听公指挥。荣六先率精兵卫贼垒疾趋钉岭,佯败走,贼逐之至半岭。令众反击,岭窄贼弗能阵……荣六、胡八与贼交锋未分胜负。公喝曰,何不用万觔坠之法?荣六从之,贼穷其技遂斩陈敬德于阵前。胡八亦杀一贼首。忠四公遂过桥杀贼数人……”从这段记述中看,正是在郭文旭的运筹划策之下,郭荣六等才顺利击溃“沙尤贼”。
到了明代中后期,福鼎郭氏参与的平寇战役更多。岑楼郭氏十四世祖显七、惠四、惠九三人皆膂力过人、精于武艺。嘉靖元年(1522年),有广东及汀漳流民武装自德化前来劫掠永春,遇官兵、民兵合围,打算逃回德化。显七、惠四、惠九三人率乡勇60余人前往阻截,“侦贼至,预于岭头亭、杜塘崎、大小岭诸要害,设伏以待。初五贼至,伏发,贼失利大败,被杀伤二十余人……”可惜显七、惠四、惠九三人后来有轻敌之心,在追击贼寇时,自与陈德充、林启九共五人绕前迎敌,结果被贼围困,最终五人全部浴血战死。
类似这样抗寇的事迹还有不少,甚至到清代也不绝于闻,福鼎人尚武豪勇之名,由是不胫而走。
切磋武学 惺惺相惜
明代抗倭名将、泉州河市镇人俞大猷武艺精湛,这是众所周知的。他少年时便向精通荆楚长剑的李良钦学习剑术(即棍术),后来又向童琰父、林琰、刘邦协等民间武师请益过,不断汲取百家之长,终成一代武学宗师。明末大学士黄景昉曾云:“吾温陵棍棒手扑妙天下,盖俞都督(俞大猷)集古今棍法而大成之,身与士卒相角斗。”俞大猷的武艺正是在切磋、格斗和实战中不断磨炼,才登至巅峰的。
有趣的是,在《三都福鼎岑楼郭氏族谱》中,我们发现也有俞大猷与福鼎郭氏切磋武学的记载,与俞大猷比武的正是前文所述的郭绍汾的儿子郭兴俊。郭兴俊,字子励,号岑泉,“美身材而兼骁勇,年十七八”,当时正追随父亲在合浦县任职。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俞大猷(身为备倭都指挥)奉命征交趾,路过合浦县,郭绍汾便以老乡的身份接待了俞大猷。稍后,俞大猷又到署衙内回访郭绍汾。俞大猷听说郭兴俊“武艺杰出群众”,就主动要求与他切磋武艺。在俞大猷的坚持下,郭兴俊只能应战。结果两人“屡较无甚轩轾”,斗了许久不分胜负,俞大猷因此对郭兴俊“称羡不置”。郭兴俊遂提出:“大人枪法利于平原,恐不利于险巇(xī)。”于是摆下两块椅板,两人立于其上,再度比试。结果郭兴俊“举大钯镵(chán)交锋,俞遂跳椅下,冠落地上”。从文字上看,郭兴俊恐怕是占了兵器的便宜,方略胜半筹。不过,俞大猷为人豁达,对此毫不介意,甚至当场就要许以郭兴俊参将之职,让其跟随自己左右。怎料郭母不舍其子,只好作罢。
郭兴俊年少有为、武艺超群,俞大猷豁达内敛、屈已待人、崇武尚德,这个族谱中的故事如今读来,画面感依然那么强烈,人物栩栩如生,也让我们对于明代泉州武风有了更多的了解。
在福鼎的两处山坳中,我们发现了两个形似石佛龛的物体,一个上覆木盖,一个上覆瓦盖,龛内各置一碑。据福鼎人郭金德介绍,这两个神龛一曰万神坛,一曰福善坛,是岑楼郭氏二十世祖儒林郎智斋公修建的。古时山坳之中多有无主尸骸,智斋心怀慈善,便自己出资为其殓尸、埋葬,等到了一定数量,便建一座道坛,请法师为无主亡灵超度,于是留下这万神坛与福善坛。智斋的这一善行影响了整个族群,后来,每年的农历七月十四,福鼎郭氏五个房头便轮流为这些亡灵举办祭祀、超度仪式,除了摆果盒、烧金纸外,还会做些纸鞋、纸衣烧给亡灵,以示嘘寒问暖之意。“智斋公叮嘱后嗣,为人要乐善好施,要急人所难。由他而后,行善就成了我们郭氏的族风。”郭金德微笑说道。
红军取水用的水井被人们称为“红军井”
承汾堂旁有红军哨所旧址。横口乡中处处可见红色印迹。
红色印记 永不磨灭
郭氏家庙与别的宗祠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这里内外都充满着“红色印记”。在家庙外,矗立着一尊3米多高、魁梧的朱德塑像,祠堂外围墙被塑造成红军文化浮雕长廊。家庙内则设有“红军纪念室”,橱柜里陈列着当年红军用过的马灯、草鞋等物,赠给当地群众的步枪、布衫、笔,另外还有以连环画形式出现的“红军故事”展板等,琳琅满目。家庙雨檐下、侧墙上甚至还完好地保存着一些红军标语,光看这些标语,瞬间就能将参观者带入那个炮火纷飞的年代。
据福鼎人林兴阵老先生介绍,1929年8月22日,朱德带领红四军第二、第三纵队3000多人,由闽西经漳平、大田进驻永春横口乡福鼎村,休整了大约一个星期。当时部分官兵就驻扎在郭氏家庙内。“红军来时主要做了四件事:一是印刷革命宣传单;二是在村里各处刷写红军标语;三是深入百姓家宣传革命真理;四是红军战士为本地铺路、修房,做了不少好事。”林兴阵说道,“在村子里以前的一家典当行内,还留下了‘红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标语,这种红色精神在当时给老百姓带来极大的心灵震撼。包括古寺龙兴岩、郭氏承汾堂等建筑物,都留有红军足迹。”家庙前还留有一口当年红军取水用的水井,现在人们称之为“红军井”。
1929年8月28日,朱德率领这支红军离开横口,留下数支步枪和一匹小马驹送给当地群众。另外,出于信任,红军还把40多名重伤病员托付给群众治疗、看护。这些重伤病员大多被安置在郭氏家庙,得到了悉心医护,不少人很快康复归队。个别战士因伤情较重去世,群众还按照当地习俗祭奠后收殓。为纪念他们,当地修建了一座红军烈士纪念碑。如今来到横口乡,人们还可以参观到诸如“朱德红军旧址”“红军烈士墓”“红军井”“红军医疗站”“红军标语墙”等革命历史景点。数十年岁月随风而逝,但留在当地的红色记忆却永不会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