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公众号“北青深一度”9月27日发文,“遇善人我为良药,遇恶人我为毒药”,中秋节前一晚,谭秦东更新了微博的自我介绍,把社交平台的所有头像都换成了一只“蜜獾”——传说中世上最无所畏惧的动物。
2018年1月,因为发表了那篇《中国神酒“鸿茅药酒”,来自天堂的毒药》的文章,谭秦东被内蒙古凉城警方跨省抓捕,并以涉嫌损害商品声誉罪被刑事拘留。
在经历了近百天的看守所生活后,谭秦东于今年4月17日被取保候审。一个月后,谭秦东的妻子在微博上代其发表了个人声明,向鸿茅药酒方致歉。同日,鸿毛药酒方接受道歉,撤回针对谭的报案和侵权诉讼。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两个月前,精神状态好转的谭秦东来到北京,即将跨入40岁的他开始“北漂”,准备考博士、创业。重获自由之后,谭秦东一直接受催眠疗法,他自认为成功的把“鸿毛药酒事件”从记忆里删除,可现实生活中,“那件事”留下的痕迹还是无处不在。
面对记者,谭秦东说:“那个地方,我今生不入”
“今生绝不入蒙”
中秋节前一天,正在北京备考博士的谭秦东,来到了南城的一家素食馆里,相比取保候审时那个皮肤黝黑、目光呆滞的“嫌疑人”,他的模样有了变化。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年轻点,谭秦东刚打过瘦脸针,脸缩了一圈。他穿了件写着“禅心之道”的棉布上衣,右手盘一串金刚菩提,左手手环上刻着“心经”,笑着和认识的服务员打招呼。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回归到一种信仰的状态,不能没有寄托。”鸿毛药酒风波之后,谭秦东说自己在广东一个寺庙皈依,拜了高僧为师,他靠念经和安眠药熬过了很多个失眠的夜晚。
因为有糖尿病,谭秦东裤兜里揣着便携胰岛素泵,随时可能要进行注射。从看守所出来之后,谭秦东胰岛功能下降,口服药物已经无法有效控制他的血糖了。
但他说,自己已经熬过了身心状态最差的阶段,四个月前,从看守所出来后他曾被凉城警方提审过一次,当时由于精神压力过大,开始胡言乱语、用头撞墙,最后被送到了医院里。
也是在那个时期,谭秦东的妻子以他的名义发表了个人声明,并向鸿毛药酒表示歉意,承认文章标题等内容处理上存在不妥之处,很多网友对于谭秦东道歉一事感到惊讶,毕竟刚出来时,他曾坚持自己没错。
“道歉声明是发病时候写的,我已经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谭秦东坦言,他不想再当孤胆英雄,“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就是一个小老百姓,不能放下老婆孩子不管”,个人声明发布几个小时候之后,鸿毛药酒撤销报案和诉讼,谭秦东形容,他和鸿茅药酒“从此各走各的路”。
“鸿毛药酒”和“内蒙古”变成了谭秦东生活中碰不得的敏感词,他把鸿毛药酒事件称为“那件事”,内蒙古则是“那个地方”,家人和朋友为了避免他再次受到心理创伤,也尽量不让这两个词出现。
从看守所出来之后,谭秦东在第一时间接受了心理干预,他找到精神方面的医生朋友,主动要求对方为自己进行催眠疗法,相信这能抹去那半年的记忆。
“说实话,那件事儿已在我记忆里删除了,很模糊。”谭秦东坚持说自己并非刻意回避,是真的忘了。做了治疗之后,他的记忆力大不如从前,经常在北京的地铁里做过车站,或是在大街上迷路。
对于“那个地方”,谭秦东更是充满抵触情绪,有朋友评价他的反应到了偏执的地步。记者提起内蒙古,谭秦东用手在桌子上划了一条直线,“那个地方,我今生不入。”
在任何食物、菜单中看到“内蒙古”三个字,谭秦东一律选择不看、不吃,他甚至一股脑把“那个地方”认识的微信好友都删了,“我圈子里不允许有那个地方的东西和那个地方的人,我知道这个心态不正常,但就是拒绝”。至于在那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谭秦东只说自己忘了,“翻篇了,不想提”。
2018年4月17日,谭秦东被取保候审,走出凉城县看守所
“除了妻子父母,防备所有人”
“那件事”带来的影响,并没有因为谭秦东的“失忆”而消除。
刚从看守所回来的时候,谭秦东常常两三点惊醒,这与在看守所时需要半夜值班的规矩有关系。凌晨半夜,谭秦东也接到过不少骚扰电话,对方时常开口就骂,从来电提醒中能看出来电的地域,凡事来自“那个地方”的电话,谭秦东从来不接。出来5个月,谭秦东已经换了第三个电话号码。
因为鸿茅药酒的事情,谭秦东成了一个“自带流量”的新闻人物,今年6月份,谭秦东开通了自己的微博,短短三个月就有近20万粉丝。谭秦东希望通过微博搞医学科普,帮助网友解决医疗健康的问题,算是对当初声援自己的回报。
他每天用三四个小时回复网友的留言和私信,手机总处于亏电的状态,有不少回复,都是他在凌晨四五点失眠的时候完成的。在微博上,也有人发来恶言,把他的家人亲戚骂了一个遍。谭秦东删除留言,把这些人拉黑,不予置评“我不想在微博上和人吵架”。
谭秦东形容自己的性格从小就比较“软”,从来不愿惹事儿,这次鸿茅药酒的文章出事在他看来纯属“飞来横祸”。上小学和初中时。有人来收保护费,他都主动上交,“但是忍一回可以,两回三回可以,一忍再忍就把我逼急了”,被逼急的谭秦东曾把同学的胳膊打折过。
重获自由后,有一段时间,他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自己,走路时习惯性的三步一回头,甚至认为监控摄像头也盯着自己。谭秦东注册了几个微信号,不是他信任的人只能加他的工作号码,只有极其信任的朋友才能加他的私人微信号。
到北京备考博士,他更是不敢轻易把自己租住的地址透露给别人。“除了我媳妇,我防备一切人”。面对记者来访,谭秦东也有戒心,他问过搞传媒的朋友,该如何“防备”记者。
他的防备随处可见,采访时,谭秦东突然停下来找自己的双肩背包,为了防止低血糖晕倒,谭秦东在包里准备了糖果和巧克力,即便去洗手间他也是包不离身,“包不在我没有安全感”。
2018年5月11日,谭秦东突发精神疾病住院治疗,被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成为“北漂”,开始学佛
从看守所出来那天,谭秦东曾在电话里跟妻子连续说了三遍“自由真好”, 过去,他是一个把财富放在首位的人。
出事之前,谭秦东经常忙于应酬,几乎每天都有饭局和聚会,以前谭秦东主要工作是翻译医疗领域的文献,一个二三十万的项目,能拿到百分之二三十的收入。忙的时候,每天能接四五十个电话,生活完全是小康以上的水平。就在被跨省抓捕前,他已经找好合伙人,准备开办自己的皮肤诊所。他曾设想的美好生活是,把诊所交给合伙人打理,自己背着相机去旅旅游,吃吃喝喝才是人生。
那篇点击量2000的文章改变了他的人生计划。“我现在的生活,应该算是颠沛流离”。
从看守所出来之后,谭秦东身边的合伙人已经另寻出路,皮肤科诊所的梦想落空。常年给他提供翻译工作的朋友也有一部分转行,谭秦东很长时间没有接到翻译的活计了,他笑称自己目前是医学界的“闲散人员”。
由于出现过精神方面的异常,他曾经工作过的公立医院也一时回不去,谭秦东理解医院领导的担忧,“我现在是一个被迫“出名”的公众人物,万一哪天出了点医疗事故,那医院就经营不下去了”,谭秦东不怪那些躲着自己的朋友,这种大浪淘沙的方式,反而让他结识了一些真正关心自己的朋友。
有失也有得,谭秦东认识了一些医疗圈内的大“v”,人际关系从广州发展到了北京。今年7月份,谭秦东独自来到北京,租下朋友的房子,准备考博。过去他就有考博的愿望,当时的理想院校在南方,专业是皮肤科。因为鸿毛药酒一事“被迫出名”后,他结识了北方一些院校的专家,打算在北京考博,读更好的学校,专业意向也从皮肤科转向公共卫生管理。
与此同时,谭秦东也计划推出自媒体号做医学科普,目前没有稳定收入来源的他,希望半年到一年内,能靠新媒体创造收入。
在北京,除了复习和学佛之外,很多时间他也在走访新老朋友,生活开销全靠老婆支持。为了省钱,每次去外地开会学习时,能坐高铁谭秦东绝不坐飞机。若是赶时间,就先坐火车到石家庄,在那里买廉价航空的机票出发,每次能省四五百元的路费,。
中秋节谭秦东没回家,他计划等十一放假时再回广州陪女儿。每次女儿在视频中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谭秦东眼角都会湿润。在内蒙古看守所时,女儿也经常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取保候审回家之后,五岁的女儿看着变黑的爸爸没有落泪,反而是谭秦东泣不成声。谭秦东决定,就算眼下生活拮据,十一也要带女儿去趟香港的迪士尼乐园。
妻子刘璇在4月份时曾面对媒体镜头,讲述丈夫被跨省抓捕的经历
“坐等老天收拾坏人”
如果把那篇《中国神酒“鸿茅药酒”,来自天堂的毒药》的文章,再次摆在自己面前,谭秦东相信自己在用词上会更加谨慎一些,发表文章时会选择医疗行业的媒体上刊发,绝不贸然自己行动,“这样比较安全嘛”,这是谭秦东从“那件事”里学到的最大经验。
这种经验也被运用到谭秦东的语言表达里,“遇到类似情况,我在评价时不特指某个企业和品牌,泛指就好了”,谭秦东不觉得这种表达方式是“套路”,而是自我保护的一种必修技能。
谭秦东坦言自己绝对不会再当“出头鸟”了,他会是众多参与者中的一个,和搞科普的人一起发声,或者干脆退居到围观群众里当一个旁观者,搬一条板凳,坐等老天收拾那些不守规矩的人,“那些昧着良心的人和事儿,都会出事儿。”谭秦东开始相信佛家所说的因果。
眼下,对于谭秦东最重要的事儿就是筹备自己的自媒体号,他拿着相机亲自采访了很多圈内医生,作为资料储备。谭秦东介绍,微信运营团队有六七个人,其中既有医学专家,也有媒体人。为了不出差错,他特意找了评估风险的律师。
“那件事”过去了五个月,创伤后带来的应激反应还在破坏谭秦东的睡眠,只有靠安眠药才能睡个整宿觉,他预计,这种状态还会持续一到两年。等病完全好了,他才会真正回归医疗行业。
中秋节的三天假期,谭琴东“闭关”了,他说会不看手机,断掉与外界的联系,清理内心。
闭关之前,谭秦东更改了微博中的简介,说自己是一个遇善为良药,遇恶为毒药的精神病患者,并把头像换成了号称世界上最无所畏惧的动物“蜜獾”。
那只蜜獾的头像,和谭秦东微博背景的小和尚叠在了一起。
记者/石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