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云失业了。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三岁女儿依依陪她站在江汉一桥边。夜风吹过,远处光影迷离,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天塌下来了,活着没意思。
她对女儿说:“依依,我们去跳桥吧。”
“不要嘛。”
“那妈妈跳。”
“妈妈也不跳……”
2017年8月15日晚7点半,开了近三年出租的李少云,第一次出事故——一位40多岁的男子骑着电动车逆向冲上机动车道,朝她的车撞过来。
男子头部和腰部受伤,她和女儿平安无事。8月18日,交警判定男子负事故主责,她负次责。
雇她的出租车老板委婉地告诉她,把孩子安顿好后再上车,不再允许她带着女儿开出租车。
没了工作,李少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托人四处打听,哪儿有车可以开。女儿上幼儿园8000多块的学费还等着她挣。
这个自诩“墙缝中野草”的女子,在成为单亲妈妈的第三年,第一次感觉自己快被压垮了。
澎湃新闻记者朱莹何锴实习生张盼视频编辑王佳晨责任编辑:储静伟(04:30)
“我不能休息”
8月10日,初见李少云,是在她家小区的门口。
李少云穿着一件灰色T恤,碎花睡裤,长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来接记者。
42岁的她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容颜,虽粉黛未施,却不见岁月刻下的印痕,再加上言谈爽朗,让人很难与“单亲妈妈”、“夜班出租车司机”这些联系在一起。
直到走进她的家——武汉汉阳翠微路车站社区内一间10余平米的出租房。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一张放有毛绒玩具和毯子的床,一张板凳,一把路边捡来的椅子,是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大衣柜、梳妆台,都堆满了杂物。
李少云家进门处。
老旧窗机发出“嗡嗡”的声响,李少云不好意思地说,那是去年夏天女儿热得受不了,央求她去旧物市场淘来的。400元,花了她们半个多月的生活费。
怕热的小女孩正躺在床上睡觉。“她昨天蛮晚才睡。”李少云一边捋头发一边说,常年跟着她开夜班出租的女儿,已经习惯了晚上活动、白天补觉。
李少云担心她营养跟不上,省出吃饭的钱为她定了牛奶,但小女孩个头依然比同龄的孩子矮一些。
李少云给依依喂饭。
中午时分,李少云点来三个菜招待记者——鱼块、白菜、紫菜蛋汤。她解释说,晚上开车太累,白天只想睡觉,所以一般不会做饭,中午就从隔壁餐馆点个菜或面条,没吃完的带到车上当晚餐,或在机场买份盒饭。依依因为生物钟颠倒,没了三餐一说,“醒了就吃,饿了就买点”。
为了省钱,李少云只点了碗面条,这是她和依依一天的食物。
附近餐馆老板说,李少云通常只点一个青菜,像土豆丝这种,就10来块钱;鱼这种,一个月才会点一次。
即便省着过日子,生活仍时常捉襟见肘:李少云三年没有剪过头发,因为剪一次要10元,她觉得贵。女儿的衣服都是别人给的,只在过年时才会添件新的,几十块钱的衣服,小女孩会开心得乱蹦。逛超市时,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女儿会哀求着要,她安慰女儿:“妈妈没钱,等妈妈明天赚钱了再给你买,好不好?”
一次,好不容易攒起来的5000块钱房租被偷了,那是她拼命跑了三个月的车才攒到的。李少云绝望不已,但她没时间悲伤,生活还得继续,她还要想着明天怎么挣钱。
午饭后,李少云补觉,依依一个人在旁边画画。
午饭过后,李少云实在太累,躺床上补觉。依依一个人在旁边,看了会儿动画片,又翻出图册画画。之后跑出家门,看到有小朋友在玩,她蹲在一旁,想靠近又不敢,远远地看着。
这个8月31日满3岁的小女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活在一个成人的世界里。每晚跟着妈妈开夜班出租,白天补觉或是一个人玩,没什么朋友,接触的几乎全是大人。
依依示意不要说话,怕吵到妈妈。
她想上幼儿园,在妈妈带她去找幼儿园时,趴在幼儿园门口叫着“老师老师”。
别的小朋友都哭着不让妈妈走,她却小大人一样对妈妈说:“妈妈你走吧,晚上记得来接我。”因为学费问题暂时无法上幼儿园,李少云满怀歉疚,依依安慰妈妈:“别伤心。”
8月17日,依依在家附近的小火车幼儿园偏门张望。
8月10日晚5点,李少云一手牵着依依,一手抱着毯子,出门上班。
过去的900个夜晚,她们都是这样度过:每天下午5点出门,6点多到达武汉天河机场,排上三四个小时的队,才等来第一位乘客。一晚上跑两三趟机场,直到次日凌晨5点交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