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出圆满年
谢玉燕
19世纪，法国人达盖尔发明了摄影，之后这项能够记录人物、建筑以及风景的技术很快传入中国。全家福，记录着一个家庭的所有成员影像。对于讲究大团圆的中国人来说：一张全家福就是定格了家庭成员的永恒大团圆，是日后翻看照片时每每提及的家族记忆，更是延续着一份情感的力量。近现代以来，逢年过节或者婚礼寿宴，拍摄一张全家福，逐渐成为中国节庆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一）
我出身在农村家庭，家中三个孩子。记事起，生活的压迫，就让父母每天都疲于生计，根本无暇陪伴，更谈不上顾及孩子内心的感受和需要。作为家中长女，父亲从小对我的要求格外严格。印象中，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家中老大，要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而母亲，典型的农村妇女，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根深蒂固，也就格外偏爱小儿子。加上父母都不善言辞和表达，爱与温馨对我而言，是比较隐性的存在。
为此，从小我就特别羡慕雪白墙上挂满主人和孩子照片的人家，尤其是那张放在中央用桃木相框装裱的全家福，几代同堂温馨而和谐的场面，似乎能感染着每一位到访的宾客。相纸虽薄，亲情却重。
有一年春节，看到邻居家在拍全家福，我忍不住跑回家问母亲：“我们全家拍过照吗?”她看了看我，没说话，转身走进里屋。过了一会，手里拿着一张只有她巴掌大的照片递给我说，“很久以前，你爸一个朋友拍的。”我立马抢了过来，这是一张黑白照，照片已经开始泛黄，照片中的五个人像也似乎有点模糊，却丝毫不影响我辨认。“这个是你，这个是爸爸吧?这个是我，旁边坐着的是妹妹，你手上抱的是弟弟吧?”我兴奋地向母亲求证着。她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在以前的老房子门口拍的。那时你才三四岁，应该没印象。”确实，眼前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照片，无论怎样回忆，始终拼不出当时的脸庞，更组不成那些过往。但这却让我如获珍宝，刚才的羡慕与失落也一扫而空。虽不知为何，祖母没有和我们一起拍照，但我笃定地将它视作我家的第一张“全家福”。“等长大些，一定要拍一张三代六口之家的全家福。”我在心里暗下决定。
十多年过去，家中三个孩子陆续上大学、毕业、工作，家里条件也越来越好。此时，照相机离普通普通百姓越来越近，各种便携式数码照相机早已走入千家万户，手机的摄影功能更是日益强大，拍照不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然而，拍上一张全家福却稀罕了起来。理由很简单：“忙”。平日因为工作，一家人各奔东西，很难凑在一起。即便到了节假日，几个孩子常常会因为要么加班，要么同学聚会，使得计划难以成行。拍照容易，相聚却难。我为了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我们还年轻，家人还很健康，以后有的是机会。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17年冬天，祖母突发脑溢血，匆匆离开了我们。这时，我才发现，与祖母的合影有且仅有当年夏天妹妹订婚时留有的一张集体大合影。“为什么要等?为什么不早点拍那张全家福?”望着照片中，站在旁边的祖母，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2018年春节前夕，小侄儿出生，家里所有人在喜悦而手忙脚乱中度过那个春节。三个月后，小外甥也出生。虽然两个新生的孩子，让我们暂时忘了失去祖母的悲痛，并很快走了出来。然而，全家福对我而言，已如同伤疤，是极不愿再提及的。
（二）
今年春节前夕，一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抗击大战在武汉打响，继而辐射全国各省市。“昨日，武汉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公告：武汉机场、火车站等通道关闭,市内所有公交、地铁、轮渡停运……” “1月23日0-24时，27个省(区、市)报告新增确诊病例259例……”“春节期间，呼吁广大群众减少串门，必戴口罩，勤快洗手……”除夕当晚，吃完年夜饭，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关于疫情的报道，我的心情随之压抑与不安起来。“这个春节，因为疫情，估计有很多家庭没办法团圆。”坐在身旁的父亲突然说话，“幸好我们一家都在。”
“对啊，我们一家人都在”我豁然开朗。“家”是避风的港湾，是游子的牵挂，是每个人都渴望拥有的。而对于这个春节有家不能归的人们来说，内心该是多么的孤独与无助。相比之下，我们是幸运而幸福的，应该好好珍惜。突然，拍摄全家福的念头在我脑海一闪而过。
于是，我立马发信息给在婆家的妹妹，问她初一一家三口是否过来。不久后，她回了个字：会。我把拍全家福的想法告诉她，她立马回复：十点前到家。
一想到全家终于可以拍全家福了，初一早早我便起了床。吃完早饭，发现弟弟起床下楼，看着父母还有弟媳妇也都在，我随即宣布：小妹等下会来，她到后，我们拍张全家福。弟弟哦了一声。父母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继续忙手上的活。
九点半不到，妹妹一家三口就到了。她见到我问道，什么时候拍?我说，等我换身衣服就可以。说完，我立马上楼。她也紧跟了上楼，“我也要换件外套” 。弟媳妇随后也跟着上楼换了身衣服。下楼时发现，父亲不知何时换了双新鞋，并穿上那件红色的外套。母亲已放下手中的家务活，从厨房走出来，在认真拍打着裤子上的白灰。妹夫陪着两个孩子在旁边玩闹。我一边喊着“开始拍照了”，一边指挥弟弟搬出两把凳子，并清理门口的杂物。
首先是给两个小孩拍。由于孩子闹腾，不肯配合，弟弟不得已拿出零食来哄骗。天真可爱的孩子表情极为丰富，或萌，或搞笑的动作，逗乐了所有的人，气氛一下子轻松自然许多。紧接着是父母与两个孩子，再者是弟弟和妹妹各自的三口之家，最后就是全家福。
“父母坐着，一人抱一个孩子。妹妹和妹夫站左边，弟弟和弟媳妇右边，中间给我留个位置。”说完，大家边笑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在旁看热闹的邻居答应帮我们拍摄，“三、二、一，茄子。”当她按下快门后，我和妹妹不约而同喊了声：多拍几张。邻居很热心地帮我们拍了又拍，还不时提醒我们换表情动作。
拍完照片，我接过手机，妹妹凑到身旁，催着我抓紧将照片发到群里。爸爸从口袋拿出手机，似乎也在等着看图片。妈妈跑进餐厅找手机，出来后急切地问，照片发在哪?怎么我还没收到?我和妹妹互看一眼，笑了笑。
一家9口，有老有少。没有布景，没有专业摄影师，更没有统一的服装。照片取景有点远，亮度也过高，似乎照片中自己的脸显得好大，但我始终觉得，这是我至今最满意的一张照片。一张张的笑脸，将所有的期盼、热闹与幸福，都定格在这张照片上。这是家人的团聚，更是爱的凝聚。
我们一家约定，今后无论多忙，无论在哪，春节一定回家拍张全家福。因为我们知道，岁月会流逝，孩子会长大，老人也会渐行渐远，全家福上的人也会改变，但唯一不变的是延续在每个人心底的温馨记忆。
虽说今年春节，串不了门，聚不了餐，得宅在家里，少了几分繁华与热闹，但只要家在，家人在，就是最圆满的春节，最幸福的年。宅在家里，也是一种福气。我们要珍惜，也应当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