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街桥”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安徽日报

无为市准备在老城区西面新建两座桥,拟命名为“小安桥”和“西大街桥”。“小安”和“西大街”,就像竹笋的根一样埋在无为人的潜意识深处,时机成熟就要探出头来。

古人云:“大俗即大雅,至简达至真。”作为老城区的桥名,“小安桥”真是既可亲又可爱也不扭捏造作,非要往深奥处说,这“小安”与“小满”、“小得”、“知足常乐”相连,最能体现普通人身上那种从容、自信、内敛的生活态度,其哲学内涵和《道德经》中的“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可谓一脉相承。“西大街桥”顾名思义,这桥建在护城河沿西大街段,名字简单直白,但对我们这些老无城人来说,却要浮想联翩,中国古典诗词中的相思之地往往是“西楼”,而很多无为人的乡愁之处则是西大街。如果说“小安”提出了一个哲学命题,那么“西大街”就是对这个命题的现实注解。

熙熙攘攘的西大街上有几所有名的中小学,上学放学的时间拥挤不堪,但无数学子从这儿出发,走向外面的世界,这样一来,逼仄的西大街也真配得上这个“大”字。一个文采很好也很有出息的女生曾用席慕容的诗抒写乡愁,“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而沧桑的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她说归来的魂魄在途径年少时日日走过的西大街时,还尝了尝路边鸡蛋饼、麻辣烫的滋味。这让我想到电影《末代皇帝》的结尾,60岁的溥仪回到故宫,紫禁城里奇珍异宝堆积如山,而他要找回的仅仅是龙椅下的那个蝈蝈盒。生命不可承受太重,无论皇帝还是普通百姓,人生中最宝贵的往往就是那些让人彻底放松的旧时光、小物件。

西大街就是一条让人放松的街,街道很窄,店多人多车也多,但车要给人让路,人一旦成了这儿的主宰,走起路来便有了一种昂首挺胸的气势,不像在城南新区,马路那么宽,绿灯时间又那么短,行人过马路时,跑得就像受惊的老鼠,站在一大片崭新的高楼大厦之间,人却没了底气。而在西大街,人人都会找到存在感。为了“存在感”这件事,我曾抱怨过父母,认为他们给我取名字太草率,“刘萍”就像冬天田野里的包心菜一样遍地都是,缩手缩脚地蹲在地里。我父亲好脾气地解释说,你是老大,我们给你取名字怎么会不慎重呢?因为你属马,马要有草吃有水喝,于是翻遍字典,最后选中的还是这个“萍”字,又说这个字还附带“平安”之义。能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地活着,这不就是美好的“小安”生活吗?我忽然觉得作为无为西大街的一个“土著”,我的名字配上这条街,就像北方姑娘叫“二妮”、南方女子叫“阿娇”一样,简直是浑然天成。

我看西大街,就像看自己镜子中的那张脸一样,有诸多不满,但也百般爱恋。正如街上到处都是板鸭摊一样,西大街也到处都是文化,你不与人聊,你不打听,你不观察,就不会知道那些很普通很平庸的角落里都有着动人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串起来,就形成了西大街的文化。

由于西大街的老居民、老手艺人很多,一些老的生活也保留下来。在我们小区巷口有两个摊子,一个是修鞋的,一个是搞缝纫的,修鞋的是个中年人,但我们还习惯叫他的小名“大宝”,他最初是修鞋,后来根据大家需要,也修自行车、电动车、抽油烟机等,简直无所不能,大宝师傅整天笑嘻嘻的,我们每天进出都要和他打个招呼。缝纫师傅在西大街踩了一辈子缝纫机,过去帮人家做衣服,现在帮人家改衣服,他人虽老了,但还记得我们有哪些衣服。这两个师傅不仅做手艺,还要管很多闲事,小区住户有什么东西需要和家人、朋友交接,交给他们就行,我在忙的时候还请他们帮交过物业费、买些小东西等。在这个高楼林立、对门都不曾相识的地方,我觉得他俩代表了一种久违的文化,他们就像人本主义艺术大师一样和传统保持着联系,让我们感到亲切、安全、有趣。小区有年轻人开车进出时嫌摊子碍事,要报告有关部门把他们赶走,我好言相劝,我们又没有谁急着要去发大财做大官,车开慢一点不就行了?我不想摊子消失,不仅是为生活方便,更主要的是这两个师傅能让陌生人“熟”起来。记得疫情防控最紧张的时候,小区住户进出都要持证明,但经常是大家的证明不是没开就是没带,在门口值守的社区干部只认证明不认人,于是天天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起手来。后来大宝师傅担任了防疫志愿者,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对他来说,每个人的脸就是证明,不需要再开其它的什么证明。

西大街的文化是世俗的,也是诗意的。诗是什么?诗就是人对经验世界的一种虚构,让许多美好在想象中得以实现。街两边一些只有一两间门面的店铺却挂着“XX中心”、“中国XX”之类的招牌,大家可能觉得滑稽,但店主却通过这种虚构表达了万丈豪情,实现了自我满足。还有每天傍晚时,一些庐剧爱好者在路边或街头公园一角随便画个圆圈,衣服一换,就甩着水袖吚吚呀呀地唱起来,那种全身心的投入不亚于站在巨型舞台的中央。传统庐剧以悲剧为主,那些围成一圈的观众与其说是看戏,倒不如说是和演员一起悲悯人生,感叹自我,在一个虚构的经验世界中,大家全成了诗人。唱的人站在土地上,听的人也站在土地上,故事里的悲欢离合都更是连着土地。

当然,“文化扫盲”工作还是要做的。西大街的行道树以银杏为主,深秋时节,举目金黄一片,微风吹过,落叶如蝴蝶翻飞,这“碧云天,黄叶地”的景致能触发路人的无限思绪,忧郁的或者是灿烂的。但有人不能忍受这种美,不知是谁的主意,环卫工人每天用长竹竿把将落未落的树叶全打下来,然后扫得一片不剩,那些神采奕奕的银杏树很快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是衣袂飘飘的美人被剥掉了华服。我专门为此事向宣传部长作了汇报,希望他能出面干预。后来大家终于达成这样一个共识:落叶不是垃圾,她是秋天的音符。

西大街是一条街,更像是一条河,各种文化细流汇入后,于无声处奔腾或流淌。这条文化之河养育了小城的人,时日久长后,很多人都想追求别处的高雅,生怕俗气沾了身,但一位作家说,“媚雅”对俗人来说有更大的害处,因为容易导致自我的丧失。希望“小安桥”“西大街桥”这样看似平庸滥俗实则铿锵接地气的名字,能时时提醒大家,什么是本土文化,什么是根。城市越变越大,我们已不断地失去土地,但不能再失去土地上的记忆和文化。(作者 刘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