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越来越多的大学生,争着去做保安
(资料图)
在这里,没有KPI,不用996,赚得少,但付出的也不多
阿福工作的保安室;受访者供图
保安,正在成为越来越多大学生心中可以接受的职业。
2022年底,“95后女孩从设计院辞职当保安”的话题登上微博热搜,不少网友表示心动,自我调侃称“20岁当保安,少走40年弯路”。互联网玩梗狂欢背后,也有人真的将其付诸实践。
电子商务专业毕业的多多当过淘宝客服、移动外呼,摆过摊,做过自媒体,最终选择成为一名保安。她在社交媒体上详尽记录自己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还建了一个名为“AAA精英保安团队”的聊天群,聚集了200多名曾经、正在或向往做保安的年轻人。
当“通货膨胀”的大学学历不再是“体面工作”的保障,“985”“211”学生也开始面临毕业即失业的可能,这些年轻人将目光投向了保安亭——在这里,没有KPI,不用996,上班只为下班。赚得少,但付出的也不多。
我们和几位当保安的本科毕业生聊了聊,了解到他们选择这份工作的原因,对这个职业的理解,以及对于未来的困惑。他们中有的将保安作为考研、考公期间的过渡,有的则是因为厌倦了高强度的工作,想拥有一段肆无忌惮发呆的时光。
“我是每天最早上班的人,也是每天最开心的人。既不因为钱而烦闷,也不为了生活而劳累奔波。”离开教培行业不久的舒婷很想干一辈子的保安,不过,包括她在内的多数人都明白,保安亭只是他们短暂停留的地方,他们最终会离开这里。
考研人,把保安亭当自习室
学前教育本科毕业的阿福最近在家附近找了一份小区保安工作,每天负责给按铃的业主开门。
她所在的小区三期只有孤零零的一栋住宅楼,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七点半,门铃偶尔响起,一天10次—15次。除此以外,在工作的大半个月里,她只给一位业主办过门禁卡,接待过一次来调电梯监控的领导。
这是一个25平米左右的保安室,环境不错——有些小区的保安亭不到10平米,摆一套桌椅都显得局促;有的小区监控室位于地下,没有空调,一到夏天就闷热得待不住人。
阿福面对着两台电脑,看书、追剧、刷手机。“只要你把门铃按好了,就没有人会说你。”这让她感到平静。她给我们看常被网友拿来当梗的《保安日记》,这是2019年社交媒体上兴起的一阵模仿保安汇报工作的风潮,开头大多是这么写的:我是一个保安,上班只为下班。
对大部分本科毕业后投身保安岗位的年轻人来说,清闲是第一诉求。
政府机关单位的中控保安是不错的选择,但往往需要“托点关系”。类似于阿福工作的小区保安岗门槛不高,工作轻松,包吃包住,每月到手3000元。除了没有五险一金,收入和她毕业后去幼儿园工作的大学同学相差不大。
也许是从小受到当老师的母亲过多约束,虽然大学顺从地报考了学前教育专业,但阿福对教师行业始终没什么好感。当初应聘保安时,负责人也很怀疑,一个本科学历、还有第二学位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想来当保安?小区保安队里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只有班长比阿福年长两岁,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念书。
阿福实话告诉队长,自己打算考研,想找个地方过渡。家人给她找了一份幼儿园的工作,但本科生的名额已满,只招研究生。再一次,她听从家人安排开始备考研究生,“我也知道那是份安稳的工作,而且读研起码能让我有一些自己的时间。”
刚来时,队长让他连值了两个月夜班,导致他一度出现胸闷、心悸的症状。不过,夜班清闲、事少,12个小时几乎都可以用来学习,而白班最多只能学七八个小时。
“找保安工作,千万不能太贪心。”小徐的“保安视频日记”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有一位粉丝发来招聘广告,问他靠不靠谱。小徐一看,写着月薪6500—7500元。“保安这种替代性很强的工作,你感觉能轻轻松松拿这么多吗?”
凌晨,小徐一边值班一边准备考研受访者供图一份过渡性工作而已
1984年12月,中国第一家企业性质的“保安服务公司”在深圳蛇口工业区诞生。30多年以来,保安行当的职业化程度始终停留在较低水平,从事这份工作的往往是难以融入城市主流社会的中年或新生代农民工。
而今,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从事保安工作。继2022年高校毕业生规模首次突破千万大关后,2023年这一数字再创新高,预计将达到1158万人。就在去年,安徽省黄山、芜湖等地还启动了专门面向应届毕业生的“校园安全管理人员”招募计划,主要安排在中小学、幼儿园等教育部门,工作期限为一年。
当“通货膨胀”的学历不再是“体面工作”的保障,坦然面对如此巨大的落差并非易事。
一家物业公司的HR在招聘软件上收到一位材料化学专业毕业生应聘保安的简历,但对方得知工作地点是在商场后,又因为害怕遇到熟人而拒绝了。也有一些求职保安的本科生,故意把简历上的本科学历降级为大专——毕竟,除非是安保公司坐办公室的管理岗位,无论你是本科、大专还是中专,到手的工资都差不多。
不可否认,大众对保安工作的偏见和歧视长期存在。00后小焯在电子厂当保安时,亲眼看到有人往同事脸上砸东西,也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语带嘲讽地说:“现在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干保安”。
在电子厂待久了,小焯察觉出这个地方也存在“高低贵贱”。厂区里的工人要遵守很多安检规定,他们不能带手机和零食进厂,而那些“坐办公室的人”则比较自由,基本没什么约束。她的保安同事们对两个群体的态度也截然不同。他们对车间里的大叔大姨往往不太耐烦,有些轻视,对办公室里的人却有说有笑。“在他们的观念里,坐办公室的白领和车间的那些就不一样。”
小焯感觉,保安在工厂里的地位和那些工人其实没什么区别,住一样的六人间宿舍,日常生活中都不太被尊重。有时她友好耐心地和工人沟通,却被保安同事们讥讽:“人家大学生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小焯暗自想,“以后我也会做他们眼里羡慕的白领工作。”
2021年毕业后,小冯在外贸公司工作了一年,钱没攒下多少,却患上了腰间盘突出。他常在网上看到一种自嘲式的论调:每天加班、应付老板,累得要死,赚得又少,还不如去当保安。刚进保安队时,小冯就发现队里的年轻人比他想象得多。他们的共同点是拿这里当作过渡,都说“过几天就走了”。
让小冯下定决心离开的是一次安全事故——一位平时看起来十分友善的保安,在监控室值班时,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孩掉入窨井却毫无反应。事后,他解释说,事发地不在自己负责的区域,觉得有其他站岗的同事会提醒。
“我很担心再干下去,也会不知不觉变得冷漠、麻木。”小冯觉得,保安是一份消磨精气神的工作,当摆完一天烂,发现时间转瞬即逝,而这种日子看不到尽头,他就仿佛在梦里一脚踩空,一下子被恐慌惊醒。
几乎每一位我们的受访对象,都提到自己曾经历过或轻或重的情绪问题,小冯也因此梦想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
大学毕业的年轻人走向保安岗位,但他们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当保安是这群年轻人过去未曾设想过的一步,但被社会系统加速度甩出的危机感正时刻敦促他们“回归正道”,想要与之对抗,还需要许多勇气、更多力量。
如果不受任何限制,小徐最想进入投行工作,这也是他考研后的目标。他是家族里学历最高的孩子,“就想看看那些有钱人是怎么生活的,有点向往。”过了好久,他又反悔说还是更想骑车环游中国。
只有从教培行业出来的舒婷依旧想当一名保安:“做保安真的很好。”她喜欢这份工作,没有烦人的客户,没有复杂的KPI和无休止的任务,不用加班加点赶方案,也不用面对虚伪的职场环境。
现在,她整天坐在保安室里,不能玩手机,但时间都是自己的。她不再因为无所事事感到愧疚、焦虑。戴着耳机听歌、看看窗外的风景,或是什么也不想地放空,一天就过去了。有时她也和住户闲聊,听老婆婆谈家长里短,听和她一样20出头的年轻人吐槽工作毫无意义。
舒婷给自己限定了一年时间,就像一段gap year(间隔年),一段无忧无虑的悠长假期。
(应受访者要求,阿福、小徐、小焯、舒婷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