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是电影圈同时看见希望却也失望的一年。希望来自于大疫终于走到尽头,人们渐渐愿意回到电影院里,年中的《捍卫战士:独行侠》更是让业界看见乐观的理由:中年人愿意冒着染疫风险,走进戏院观赏电影,甚至二刷三刷;失望的部分则来自整体票房仍无法回到2019年以前的水准,包括《巴斯光年》、《北方人》、《黑亚当》与《奇异冒险》等等的票房都不如预期,被寄予奥斯卡厚望的《阿姆斯特丹》与《巴比伦》更是票房凄惨,制作预算又非常高,成为出品片厂最不愿想起的惨赔恶梦。
《阿姆斯特丹》制作预算是8000万美金,行销预算约7000至8000万美金,没想到北美票房仅收1500万美金,全球则是3100万,亏损令人咋舌。《巴比伦》据传制作与行销共耗资1亿6000万美金,结果北美票房只有1500万,全球不到6000万。
这两部电影的导演,过往作品屡屡成为奖季热门,两部新作都是原创题材,而且众星云集、制作预算高,可说是2022年票房排行榜被各种续集与系列作占满之下、优质原创电影的希望与灯塔,结果成本无法回收也就算了,更让人担忧的是,这票房恐怕比大家内心预期的低标还要低很多。难道在大疫之后,没有人想看非续集/非系列作电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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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看电影本身是否有先天不良的问题。
《阿姆斯特丹》剧情讲述三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认识的朋友,被卷入一场阴谋,试图阻止危机并全身而退。本片调性纷杂,彼此调理不好,明明剧情有悬疑杀机与死亡阴影,却没法让观众感受到紧张,只觉冗长沉闷。导演把他过往最擅长的古怪幽默风格拿来使用,但这种自以为是的玩笑态度一点都不适合本片题材。
相比较之下,《巴比伦》是更为精彩有趣的片,它带观众回到二〇年代末的好莱坞,那是无声电影即将转换到有声电影的时代,导演以华丽炫目的手法,以超过三小时的片长勾勒当年纸醉金迷的娱乐圈众生相,以及时代巨轮如何辗压所有未能跟上脚步的人们。《巴比伦》表达出导演对电影的热爱,但也呈现对电影产业黑暗面的失望与愤怒,电影的情绪非常强烈,但对大众而言,这样的风格或许太自溺、太自以为是,例如导演在开场戏就选择拍摄大象排泄,并让镜头极为靠近那头大象的屁股、确保每一分屎都能对准在镜头上,我可以理解导演想表达的意涵与愤怒,但大众可能不想花钱进电影院体验。
“你可能很棒,但我不想看”,这恐怕是很多观众的感受。
度过疫情三年之后,“好电影”的吸引力似乎还没复原。或者应该说,那些电影仍有吸引力,但不足以让人离开家门观赏。也许《巴比伦》的出现隐含着导演的担忧,这部片很费力地提醒:电影是多么伟大的艺术,能在戏院里观赏是多么幸福的特权,但大家心知肚明,在疫情与串流平台的威胁下,“进戏院看电影”的神圣感正备受挑战,如果不是超级英雄或热门系列电影,人们宁可等待串流平台上架,甚至《巴比伦》自己的票房数字就验证这些担忧的合理性。
观察2022年的票房排行榜,说好的“超英电影疲劳”仍然没有发生,《蝙蝠侠》、《奇异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雷神索尔:爱与雷霆》与《黑豹2:瓦干达万岁》稳坐全球票房前十名内。反而观众似乎对制作精良、瞄准奖季的原创电影没太大兴趣,只有《猫王艾维斯》、《不!》与《妈的多重宇宙》等等有较好的票房表现,若是真有什么“疲劳”存在,那大概是“原创电影疲劳”吧。
如果《巴比伦》让观众裹足不前的原因是出自电影本身,那么来看看其他口碑更好的作品表现如何吧。大导演史蒂芬.史匹柏的《法贝尔曼》,烂番茄分数92%,IMDb观众给分7.6,获奥斯卡七项提名,出演的几位演员如保罗.迪诺、蜜雪儿.威廉斯与赛斯.罗根都具有一定知名度,内容则是导演半自传式的故事,充满对家庭的剖析、以及对电影的热爱,然而目前北美票房仅1700万美金(全球3000万),相较之下2017年史匹柏瞄准奖季的作品《邮报:密战》,北美票房有8900万美金(全球1亿9400万)。
《意外》导演马丁.麦多纳新作《伊尼舍林的女妖》,有威尼斯影展最佳剧本与最佳男主角奖加持,奖季声势一路畅旺并获奥斯卡九项提名,但目前北美票房仅1000万美金(全球4400万);又或是由凯特.布兰琪主演的《TÁR塔尔》,获六项奥斯卡提名,目前仅在北美获得不到700万美金的票房(全球1500万);《骨肉的总和》由《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导演卢卡.格达戈尼诺执导、提摩西.夏勒梅担纲演出,北美票房800万美金(全球1400万);《星际救援》导演詹姆斯.葛雷新作《Armageddon Time》由安.海瑟威及安东尼.霍普金斯主演,北美票房不到200万美金(全球600万)。影评盛赞的《提尔:纯真之死》、《她有话要说》与《没有声音的女人们》的全球票房也都没超过1500万美金。
综合上述观察,似乎在疫情之后,观众对于片长很长、题材严肃、或特效不够特别的电影,缺乏进戏院的意愿。尤其近年戏院上映至串流平台上架间的空窗期缩短,已经改变观众预期、也对票房产生严重杀伤力,有时还来不及等到好口碑发酵,电影就已离开戏院进到人们客厅了。要想让观众走出家门,就得在电影本身与行销方式上营造出“你会想要现在、马上沉浸其中”的吸引力,否则串流平台上还有许多精彩电影与影集待消化呢。
《巴比伦》的视听效果确实得在戏院观赏最棒,但内容缺乏让人想亲身体验的特质,它不像《捍卫战士:独行侠》有让人很想沉浸其中体会男主角跃上青天的快感,也不若《阿凡达:水之道》是技术上让人非常好奇、内容进入门槛也低的作品。
最讽刺的是,今年奖季但凡歌颂电影艺术本身的片,包括《巴比伦》、《法贝尔曼》与山姆.曼德斯导演的《光影帝国》,票房都很糟,比起过去柯恩兄弟2016年的《凯萨万岁!》(北美票房3000万、全球票房6400万)、马丁.史柯西斯2011年的《雨果的冒险》(北美票房7400万、全球票房超过1亿8000万)、2012年奥斯卡最佳影片《大艺术家》(北美票房4500万、全球票房超过1亿3000万),差距甚远。
大致上,娱乐性较低、较重质感的电影,近期北美票房的天花板就是2000万美金,再往前推一年,雷利.史考特的《最后的决斗》与魏斯.安德森的《法兰西特派周报》,虽然都是值得进电影院观赏的视觉盛宴、评价也都很好,但北美票房仍卡在天花板之下(分别为1100万与1600万美金)。虽然全球票房视题材与演员阵容而较有差异,但可以确定的是,投资能否回收的最大关键几乎就是成本高低而已,其他因素如观众口碑、影评与奖季提名加持都难以撼动盈亏。《巴比伦》与《阿姆斯特丹》的北美票房,其实与《法贝尔曼》、《我的鲸鱼老爸》、《伊尼舍林的女妖》等等相差无几,令那两片成为惨赔噩梦的原因纯粹是成本太高。
我想,现在确实不是让观众走进电影院颂赞电影、或研究严肃议题的好时机。在过去三年多的大疫中,有人失去工作、失去健康、失去亲人,未来充满变数与担忧,大多数人舟车劳顿去到电影院,更想看一个屡被威胁“你要被淘汰了”的中年男子一举打破所有人的期待取得荣耀,或是观赏一个腹背受敌的家庭团结赢得看起来毫无胜算的战役(同时配上超棒的视觉特效),而不是由电影人告诉你电影这项艺术有多棒,或者探讨种族歧视、性别平权、心灵创伤等等。以往题材黑暗严肃的《自由之心》与《海边的曼彻斯特》能有约5000万美金水准的北美票房,但若摆到今日上映恐怕也是不行的。
“Escapism”,逃避现实,一向是电影的重要魔法,电影院这样的场所则帮助观众切割开外界现实,沉浸至另外一个世界。而吃过三年多的苦头之后,观众恐怕暂时没有余力进入不太快乐的世界,毕竟除了重度影迷之外,其他人何苦在大疫过后的圣诞佳节冒着风雪跑去戏院、看大象把屎喷满银幕呢?
今年暑假,有几部娱乐性较高的原创电影将要推出,例如克里斯多福.诺兰的《奥本海默》、葛莉塔.洁薇的《芭比》、卢卡.格达戈尼诺的《Challengers》等等,我期待这些电影可以带来票房动能,让更多人找回“走进戏院”看原创电影的习惯,也让才华洋溢的导演们保有“勇于作梦”的机会。不过,其他娱乐性较低、较难与大众产生情感连结的偏艺术型电影,能否再度吸引观众进戏院捧场?抑或此类电影的观赏习惯已经永久改变?恐怕还要再观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