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济南时报
三十岁时,李春东成为一名瞭望员,大家都习惯叫他东子。在大兴安岭深处的中俄边境,东子的瞭望塔归属于黑龙江韩家园林业局。他在清晨爬上二十米高的瞭望塔,用望远镜观察这片森林,每隔半个小时,通过电台汇报有无燃烧的烟雾。
东子已经在这座塔楼里工作了十五年。在大山深处独自生活,孤独时冲着山林喊几句,偶尔碰见采山人和迷路游客,能高兴几天。在山里待得久了,东子似乎与外面的世界有了隔阂。2022年,他录下自己的工作环境,屋外黑熊的脚印,用化开的雪水洗菜,被人称作“最孤独的职业”。他说,让更多的人了解瞭望员这份职业,是他这一年最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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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子通过网络认识了更多的瞭望员,“他们经历过山里的日子,有共鸣。”东子说,全国各地的防火期不同,比如在云南的瞭望员,冬季是最紧张的时候,连过年也无法回家,得在山上值守,保证防火安全。“我热爱这份职业,会继续守护着这片山林。”
上山前准备大半年伙食
每年三月初上山,十一月初下山,9个月的时间,东子独自一人在山上,在二十多米高的瞭望塔里望向远方。
下雨不会着火,如果有条件走出来,瞭望员们可以去最近的村镇买些菜。在山里,摩托车和汽车都无法使用。每次上山,东子会坐车到距离瞭望塔最近的公路边,再走上几公里,才能到达属于他的那座塔。
一些距离公路几十公里的瞭望员,要想走到公路上,需要先经过一段砂石路,再走过一段土路,才能看见公路。雨天路滑,要想在一天内往返,几乎没有歇脚的时间。“所以大部分瞭望员下雨也不会往外走,太远了。”东子算是幸运的,距离公路并不算远,但他也很少在雨天走出去,“找一辆能来这里接人的车很麻烦。”
长期无法下山,东子在进山前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易储存的洋葱、土豆、白菜,青菜需要制成干菜携带,代替鲜肉的腊肉,这是东子大半年的伙食。东子说,有一年,瞭望员物资短缺,又无法下山,最后是巡护山林的飞机将物资送到山上。现在的居住条件已经改善不少,屋外的太阳能电板让他用上了经过改装的电视,但冰箱还是无法使用。
全年的饮水也要提前准备好,东子说,他喝水不多,50斤的水桶,带上20桶就够了。生活用水需要省着点用,雨季,在房顶上用大桶接水,冬季化雪水。“在山上,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要自己想办法,有时候,觉得自己回到了原始社会。”
天亮上塔,天黑下塔。三月,天黑得早,下午四点半,东子就能下塔。夏季,凌晨四点之前就要爬上瞭望塔,确认没有起火点后,再下塔做饭,最晚要在瞭望塔上值守到晚上九点。
东子的工作内容是观察瞭望塔下有无起火点,每隔半个小时,电台传来询问的声音,“收到”“正常”,东子对着电台重复着。
早些年,用来汇报工作的电台,是远离人烟的瞭望员们与外界沟通的唯一媒介。家人要想联系上他们,只能通过单位在电台里喊话。几年前,工作环境改善,东子在塔上能够接收到手机信号。山里的信号不太稳定,时有时无。“信号的强弱要看瞭望塔距离村庄的距离,还要看附近有没有遮挡物。”空闲的时候,他会拿着手机在附近找信号,尽可能多找几个“信号点”。
找信号要看运气,4平方米的塔楼里,东子在窗户附近找到一处信号点。他准备了两部手机,一部挂在窗户上开热点,另一部正常使用。塔下的信号很难找,在苯板搭建的小房子里,信号极弱。“虽说我的瞭望塔距离村庄直线距离不算很远,但信号还是不稳定的。在一些固定位置可以接打电话,如果想拿着手机在附近转转,边走边说,还无法实现。”东子说,信号还与天气有关,在大风、阴雨天,他总是很难收到信号。
在4平方米的铁皮房里“打转”
山里信号弱,难以与外界联系,这只是生活中困难的一方面。说起山里一年四季的生活,东子的感受也不尽相同。
每年三月刚进山时,直到五月初,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晴朗的日子里,塔里的温度不冷不热,虽然山里温度不高,阳光照进来还算暖和。
瞭望塔是个4平方米的铁皮房,铁皮中间有两层夹板,四处透风。春天,在没有取暖设备的“铁楼”里,冷得受不住,东子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算是物理取暖吧,冷得坐不下,也站不住。”
夏季是重点防火期,八月,高温天气持续超过一周,瞭望员们都紧张起来。“夏天采山货的人多了,他们的帽子上都夹着蚊香,蚊香温度特别高,灰烬掉在干草上,很容易引发火灾。不过现在管理严格,人为原因引发火灾的情况很少。”气候干燥时,连续几个雷过去,滴下雨点却还不下大雨,这是最容易着火的情况。“这时候上塔看,雷击区域基本上都会有火星。”
夏季最折磨人的是小飞虫,“热得受不了,打开窗户,小飞虫围着你飞过来,咬人很厉害,无孔不入。塔里空间小,点蚊香时间长了呼吸困难,只能硬扛过去。”20米高的塔楼,东子不敢在攀爬时停下来休息,“超过十秒钟,小飞虫就围了一圈,像往脑子里钻,一口气爬上去才能避免被咬。”
十月,秋季的阳光照进来,冷风起,吹散了塔里刚存住的热乎气儿。大兴安岭的十月末,河面的冰有一公分厚,早上起来,零下十摄氏度的塔楼里,东子不停转圈走路取暖,期待着电台里传来下山的通知,这一年的工作结束了。
雷击是最危险的情况,几年前,一名瞭望员不幸遭遇雷击,腿部出现问题,后遗症让他无法继续工作。“雷击很难完全避免。瞭望塔是附近最高的建筑物,虽说装有避雷针,20多米高的铁架子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
雷电天气时,火灾隐患增大,为避免雷击事故,瞭望员们需要立即向电台报备下塔,等到雷过,再上塔查看情况。有时候,一整晚,东子需要多次下塔再上塔。“没办法,在这里工作就是这样的情况,生活环境和工作状态在上山前领导就介绍过,选择做一名瞭望员,就要担得起这份责任。”
习惯了山上的孤独
第一年做瞭望员,东子的妻子陪着他一起上山。东子在大兴安岭当兵八年,转业后在消防大队工作半年,赶上防火塔人员调整,从此成为一名瞭望员。
上岗前,单位派人送他上塔。“跟在人家后面爬上去,太高了,吓得不敢向下看,硬着头皮上去。一阵风吹来,就怕塔倒了,其实风吹不倒瞭望塔,就是心理恐惧。”
第二年,东子自己上山。“没有人陪伴,那种感觉特别难受。也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接连几年,临近上山前,东子总有种失落感。“有一年下塔,太激动了,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好,油壶盖子还打开着。第二年再上山,油壶里都是老鼠。”
做瞭望员十几年,东子已经习惯了山上的孤独。他在瞭望塔里能看见的人烟,只有七八公里外的俄罗斯村庄。没人说话,东子就在电台里和附近的瞭望塔员聊几句。“手机没信号,外面的事情也不知道,就聊聊最近遇见什么动物,有没有人来巡视或者采山,打一次电话能聊一两个小时。”遇见植树造林的人进山,东子很高兴,拉着他聊了很久。偶尔会有走错路的司机,东子留下他吃晚饭,陪着他等救援车到半夜,渐行渐远的车灯让东子晃了神,“舍不得人走。”
动物比人类出现的频率更高。东子经常看到的是狍子和兔子,对人有威胁的野猪和黑熊偶尔也会遇见,“但大多只是远远地见它们走过,离得近意味着危险。”
遇见动物时,东子会和同事们分享照片,大家都见过黑熊的脚印,真见过奔跑着的黑熊的人就没几个了。塔下的苯板房屋后,有黑熊经过的痕迹,这几天,东子会格外注意周边环境,尽量不离开屋子太远,走路时也小心观察。前年,黑熊一夜之间咬死附近村庄的几头牛,引起一阵子恐慌。雪夜,附近的瞭望员发来黑熊路过的视频,他担心了好几天。
多年前,东子还住在板房里,屋外的水泥面在冬季时开裂,蛇钻到裂缝里冬眠。角落里蜕下的蛇皮是他最害怕看见的,“蛇不咬人,但真吓人。在门口钉个一尺多高的板子防蛇,就怕往屋里爬。”野猪也很多,跑得飞快,从塔上向下看,道路两旁的果子被拱得稀烂,那就是野猪的足迹。“遇见野猪就跑,一般不会攻击人。”
这份工作最需要“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