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无论是电影本身还是云集的明星们,都不再能吸引到足够多的观众了。曾经的顶级电影盛会沦落到要靠明星大打出手才能吸睛,而随着评委数量的增多,**评委族裔、国籍、性别、年龄层次的丰富,最终选出的获奖名单却愈发趋于保守。**
奥斯卡颁奖礼,这场美国电影乃至世界电影的盛会,还有光环吗?
精英化or平民化
除了颁奖礼当晚意外引爆社交媒体,其实奥斯卡早就已经在靠近各类新媒体。今年奥斯卡还与Twitter合作,新设立一个非正式奖项,用户们可以投出自己喜爱的电影,电影不需要在提名名单内。
这大概是奥斯卡版的“大众选择奖”,尽管有声音质疑粉丝操控投票结果,但本次奥斯卡“粉丝最爱影片” 扎克·施奈德的《活死人军团》的诞生并不令人意外,或者说,其他如《哥斯拉大战金刚》《蜘蛛侠:英雄无归》等电影获这个奖,也同样不令人意外。
无独有偶,戛纳国际电影展也刚刚宣布与Tiktok结成官方合作伙伴,允许其对包括红毯在内的环节进行独家直播,还专门设了个“TikTok短片竞赛单元”。
有评论认为这是学院派动摇自己秉持的理念,向社交媒体和大众品味“低头”,事实果真如此吗?
奥斯卡颁奖礼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利益关系的牵扯盘根错节,远远算不上公平。据2012年的《泰晤士报》报道指出,学院94%的成员是白人,男性占比超过77%,平均年龄高达63岁,称奥斯卡奖为“老白男奖”毫不为过。
不过,随着以好莱坞文化精英们为首的平权运动风起云涌,代表左翼民主党品味和立场的奥斯卡奖成了亟需改革的对象。2015年起,好莱坞掀起#OscarsSoWhite(奥斯卡太白了)的抗议活动。
为了打破“老白男”把持奖项的僵局,顺应时势,学院不断调整其评委结构。2021年,学院吸纳了包括上届奥斯卡最佳女配韩国演员尹汝贞,流行歌手珍妮特·杰克逊在内的共395名新成员,新增会员来自50个国家与地区,其中46%为女性,39%为少数族裔。目前学院全体成员中,33%是女性,19%为少数族裔。
评判体系的改革,体现在今年奥斯卡的最佳影片入围片单上。
除了获奖作品,关怀残障人士的《健听女孩》,还有奥斯卡的老朋友,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歌舞片《西区故事》,黑色犯罪片《玉面情魔》,戛纳嫡系、新西兰导演简·坎皮恩的LGBT西部片《犬之力》,带有自传性质的怀旧剧情片《贝尔法斯特》,艺术片大师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的致青春电影《甘草披萨》,丹尼斯·维伦纽瓦的科幻大制作《沙丘》,亚当·麦凯的软科幻、政治讽刺喜剧《不要抬头》,中规中矩的运动传记片《国王理查德》,以及当下最炙手可热的日本导演滨口龙介的《驾驶我的车》。
从英语片到带字幕的外语片,从商业大片到纯碎的文艺片,从奥斯卡一向看不上的科幻片、软科幻片、喜剧片到西方人显然不容易理解的日式美学典型之作,从关怀小众聋哑群体的题材到带有强烈私人印记的影像,由于越来越多女性、少数族裔、年轻评委、外国评委的加盟,这届奥斯卡的片单与多年前的入围片单相比,内容显然更丰富了,而如《甘草披萨》《驾驶我的车》这类文艺片,对于普通观众来说都有着相当的观影门槛。
虽然整体片单的内容丰富了,可单看最佳影片获奖者却不尽然。近几年来,从《月光男孩》《水形物语》《绿皮书》,到《寄生虫》《无依之地》,再到《健听女孩》,不难看出奥斯卡态度的拧巴,一方面看起来越来越多元和国际化,以往未被过多关注过的,有关黑人、性别、残障弱势群体的题材成了香饽饽,韩国导演奉俊昊和华裔导演接连获奖也振奋了始终被边缘化的东亚导演的心;
另一方面,奥斯卡的最终选择却越来越窄化,有且仅有这些族裔、性别、身份上可圈可点的导演或关注小众人群的影片拔得头筹。
奥斯卡一边提名更多样的影片,一边选择《健听女孩》们,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两种决心,一种是要彻底颠覆以往单一的评委构成,把自己打造成真正包容的、国际化的大奖,另一种则是坚决表达自己在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上的正确立场,这种正确性在于向影片的价值观而非艺术造诣谄媚,两种决心都与政治表演无异。同时,对于真正的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苦难,难民问题、恐怖主义、贫困等等,奥斯卡却视而不见。
从这个角度看,奥斯卡的美式**左翼精英属性**可能越来越顽固了,因为平民没那么在乎政治正确,平民为《蜘蛛侠:英雄无归》买票进影院,平民喜欢丧尸电影《活死人军团》。
流媒体电影平分秋色
本届奥斯卡上,流媒体们的表现再次引人注意。
翻拍自2014年法国电影《贝利叶一家》的《健听女孩》意料之内斩获最佳影片,同时包揽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男配,三提三中,帮助发行商平台Apple TV+赢了个开门红。此外,《犬之力》《不要抬头》《上帝之手》《暗处的女儿》等提名主要奖项的影片也均由流媒体发行。
2020年,美国电影艺术和科学学院宣布修改第93届奥斯卡评奖规则,以适应新冠病毒疫情下电影业的新动向。鉴于不少大型电影节纷纷取消,电影院也接连关门,许多新片无法再满足之前参加奥斯卡的要求,即在洛杉矶的商业影院至少上映7天,包括每天至少3场公共售票放映。在新规则下,直接上线流媒体的电影也将有资格追逐角逐奖项。
电影艺术和科学学会会长戴维·鲁宾表示:我们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全球卫生危机,要向陷入不可控局面的电影人提供支持。
三年前,阿方索·卡隆携Netflix的《罗马》拿下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最佳外语片和最佳摄影,电影界一片哗然,以斯皮尔伯格为首的老牌美国导演提出抗议,试图修改参赛规则,将流媒体平台的影片排除在外,时至今日,老导演携着自己同样具备全部政治正确元素的翻拍片《西区故事》与另一部翻拍片《健听女孩》同场竞技,惨淡离场,颇有些风水轮流转的意味。
与奥斯卡对流媒体影片的欣然接纳相对,戛纳拒不肯为之更改规则的态度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福茂的老朋友,马丁·斯科塞斯无法带《爱尔兰人》参展,阿方索·卡隆的《罗马》和奥逊·威尔斯的遗作《风的另一边》失去在戛纳海滩首映的资格,只因它们是Netflix电影,曾经凭借《钢琴课》摘得第46届金棕榈的简·坎皮恩转投奥斯卡怀抱,靠着Netflix发行的《犬之力》问鼎最佳导演。
以Netflix, Apple TV+为首的硅谷新贵,有着充足的资金和先进的技术来颠覆好莱坞经营多年的娱乐王国。互联网流媒体们不仅能够以创作者们梦寐以求的方式,粗放地支持他们,既给予资金,又给予自由,还重新定义了当代人的娱乐生活,上线流媒体平台的影片可以实现真正的全球同步上映,与传统的区域发行和院线放映模式有本质的区别。甚至对于奥斯卡评委们来说,观看一部线上电影也要比去电影院看方便很多。
在Netflix们的围追堵截中,老牌电影公司被迫开始打造自己的流媒体平台,而已经顺风领跑的Netflix们则策划着以拿奖、受到学院派认可为目的的一次次登堂入室。
2013年,《星球大战》的导演乔治·卢卡斯在接受《综艺》杂志的采访时说:“最后我们影院将变得数量很少,那是有很多好东西的大影院,去看电影将成为要花10美元、100美元或150美元的事情,相当于今天看一次百老汇剧,或看一场足球比赛所花的钱。那将成为十分昂贵的东西……(未来的电影)将会在影院里播放几年,如同一出百老汇剧目那样……(其余的视觉故事)都将是互联网电视”。
奥斯卡走过94届,经历了多次行业剧变,无声片到有声片,黑白片到彩色片,为了适应行业的发展,奥斯卡屡屡修改评奖规则,但或许没有哪次修改能与向流媒体电影们敞开大门的决策更能彻底颠覆整个电影产业的生态?一切答案都在不远的未来。
中国还需要奥斯卡吗
与韩国和日本电影在奥斯卡颁奖礼上出尽风头不同,国产电影近些年参与度大大下降。本次内地选送张艺谋导演的《悬崖之上》,未获提名,而他曾经的《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和《英雄》都入围了最佳外语片的角逐。
不过,普通观众对于国产电影拿不拿奥斯卡似乎也不再有执念,这与国人文化自信增强,国产电影工业发展,国产片举世瞩目的本土票房息息相关。
“走出去”的兴致不高,“引进来”的兴趣也不大。疫情之下,以往每年都会在颁奖季前后与内地观众见面的“奥系片”也不见了踪影。奥系片,专指提名奥斯卡主要奖项,如最佳电影、最佳导演、影帝、影后等奖项的影片,这个名头一度是这类电影宣发时的重要卖点。
从2009年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开始,引进“奥系片”逐渐成为惯例。2009年至2020年,大陆每年至少引进一部奥系片,2016年后,奥系片的名头越来越响。
2016年,奥斯卡颁奖礼结束的三周后,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主演的《荒野猎人》登陆内地院线。在此之前,“小李子奥斯卡陪跑多年”的梗已火遍全网,他当年正巧拿下影帝,“扬眉吐气”。作为内地观众最熟悉的美国男星之一,他专程前来造势,还在发布会上大秀书法,写下了他的汉语昵称“小李”。影片最终收获了3.8亿的票房,对于一部偏艺术向的电影来说实属不易。
2017年,包括《爱乐之城》《血战钢锯岭》和《海边的曼彻斯特》在内,9部入围影片中的5部都被引进。2018年,《水形物语》《敦刻尔克》《三块广告牌》《至暗时刻》等4部最佳影片入围者与国内观众见面。2019年,奥斯片在中国的盛况继续,8部最佳影片提名名单中的4部登陆内地院线,《绿皮书》更是斩获了4.8亿票房,成为最卖座的奥系影片。
2020年,疫情第一年,除了后来撤档的《好莱坞往事》之外,仍有《1917》《婚姻故事》《乔乔的异想世界》《小妇人》《极速车王》等5部入围影片进入内地。
2021年,出于种种原因,内地没有转播奥斯卡,入围最佳影片的作品中只有《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后来在艺联专线发行。
2022年的奥斯卡提名片单里,《沙丘》于去年登陆内地院线。有业内人士预测,剩下的几部提名电影中,唯有《健听女孩》从主题、内容上和商业价值的角度考量都比较适合引进,但网络上已有大量资源,它是否真能与大陆观众见面,尚不可知。
并非每部奥系电影都能打动中国观众的心,但它们的存在有利于丰富中国电影市场的生态,也让普通观众在观影时有了更多的选择权。
结语
尽管这届奥斯卡专门与Twitter合作,但显然,合作本身并未带来预期的收视。说到底,并非搭上社交媒体就能引流,关键还是得给观众们呈现明星们的drama——一般的drama还不行,因为观众们平时就能在各种社交平台上看得到明星的生活,与明星们不再遥不可及,大牌演员出场争奇斗艳已经远不如十年前有吸引力。
群嘲之后,收视率惨淡的奥斯卡还是令人唏嘘,学院成员们一边拥抱流媒体,一边靠选择政治正确的影片在舆论场上作秀,一边激进,一边保守,在技术发达,社会分裂的美国似乎是一种必然。奥斯卡的确是在为以前的错误买单,但似乎没有人能承担得起如今也应对颁奖礼上最重要的主角,电影、电影人以及电影行业本身应有的责任。
对于还怀有奥斯卡情结,不离不弃地关注奖项评选的观众们来说,最佳们到底是实至名归,还是名不副实,大概需要借用俄国文学批评家维·格·别林斯基的一句话来解读:“在所有的批评者中,最伟大、最正确、最天才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