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贩毒”母亲:不认罪正申诉,盼抗癫痫药物氯巴占可合法购买

扬子晚报

11月29日14时,李芳(化名)到郑州市中牟县人民检察院申诉窗口正式递交了申诉书。她对澎湃新闻说,虽然被判“犯罪情节轻微”不予起诉,但检察机关认定是走私、运输、贩卖毒品罪,这对她心理打击很大。“那是给孩子吃的药,怎么是走私、运输、贩卖毒品呢?”

李芳的儿子患有一种罕见的癫痫症,经医生建议,她给孩子使用了名为氯巴占的海外药物。在许多国家,氯巴占是获批上市的抗癫痫药物,但在国内,它属于国家管制第二类精神药品名单。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副教授、食品药品和环境犯罪研究中心副主任曾文远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氯巴占作为国家二类精神管制药品,确实在刑法规定的“毒品”范畴里,“氯巴占具有成瘾性,会令人产生依赖”。

由于氯巴占并没有获得进口许可,医生无法将该药作为处方药写入正式的处方单。

今年6月,有代购联系到李芳,让她帮忙代收一个氯巴占的海外包裹,李芳收到后,就将包裹转寄给了代购。9月,中牟县警方以涉嫌“走私、贩卖、运输毒品”,对李芳采取了取保候审的刑事强制措施。

11月23日,李芳收到中牟县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检方认定其构成“走私、运输、贩卖毒品罪”,但因“犯罪情节轻微”,不予起诉。

和李芳一样,还有三人也是同样遭遇。多份《不起诉决定书》显示,中牟县检察院认可氯巴占等药物对于癫痫疾病有较好疗效,且患儿用药后病情明显好转。该案,仅代购被以涉嫌“走私、贩卖、运输毒品”提起公诉。

李芳说,在这件事中,她感受到了执法机关温情和社会关爱,氯巴占就是孩子的救命药,虽然无法预测申诉的结果,但根据目前的佐证材料,还是持乐观态度。她对国家的法治环境很有信心。

“对国家的法治环境很有信心”

澎湃新闻:递交申诉书是和律师一块去的吗?对这次申诉乐观吗?

李芳:律师是外地的,因为疫情原因,没有和我一起去,我自己去的。对申诉的结果,我没法预测。我们买氯巴占这个药,是救我们孩子的。在这件事情中,虽然我和检察机关工作人员对定性的问题分歧非常大,但他们的态度还是很温情的,更像对待一位母亲,而不是嫌疑人。

澎湃新闻:其他三人有没有申诉?为什么?

李芳:我不知道其他三位家属的具体打算,我看到起诉决定书上是有申诉期限的,我没有过时限。

澎湃新闻:如果申诉不成功,会对后代有影响吗?

李芳:没有想太多,我和丈夫目前对再要孩子不执着。这件事主要对我心理打击比较大。本身孩子有病治不好才吃这个药,我已经觉得挺对不起他。这个罪名,让我在心理上对自己否定。

澎湃新闻:除这个案件外,有人和你情况一样吗?

李芳:用到氯巴占这个药的,我了解很多都是癫痫性脑病或药物难治性癫痫的孩子,这个群体虽然不是特别大,但能碰到一个合适的药很难。我没找到类似我们这种妈妈的,只搜到过有关代购(均涉及氯巴占)的判决书,有一例是按销售假药,后来国家出台规定,不再认定为假药,2020年的这一例就判的非法经营。

澎湃新闻:代购让你帮忙收包裹的时候,你会想到和毒品牵扯上吗?

李芳:想到还能帮他吗?代购只是说地址不够用,用一下病友地址。后来了解到,若同一地址用多了,这个药被扣的风险就会很大,我觉得这就是病友之间互相帮个忙,代收一下,再寄给他。我始终没有打开过。谁会想到这种药是毒品啊!我们买不到的药很多,许多都是私下通过代购买的,完全想不到氯巴占会跟毒品扯上关系,而且这个药还是医生推荐的。据我了解,在很多国家,这个药都是上市的,用来治疗癫痫。

澎湃新闻:很多网友对你的事情发表了评论,你怎么看?

李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观点。其中有一个评论我不太能接受。有一个网友误解氯巴占中含有海洛因,其实是不含海洛因的。就是假如这种管控类药被真正非法使用,而不是用于医疗目的,这个时候它的确是毒品属性。只是针对拿它犯罪的人,有个折算公式,1克氯巴占相当于0.1毫克海洛因,但它本身是不含海洛因的。

澎湃新闻:许多网友支持你,你看到什么想法?

李芳:看了之后心理负担小了很多。这个事情在我心里已经压了一段时间,对咱们来说,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贩毒是让人痛恨的一件事情。

断药后,孩子可能开始发作

澎湃新闻:可以想到,孩子患病,你们应该很痛苦。

李芳:目前市面上的手段,能采用的全采用了,但无法找到病因。孩子现在1岁10个月多,像他这么大的正常孩子,已经会走会玩了。每次我带他出去玩的时候,看到同龄的孩子活蹦乱跳,就很痛苦。当时我一个朋友和我差不多同一时期怀孕,产检我们都是一起,她的孩子很健康,知道我的孩子这样后,我们再也没联系了,应该是怕刺激我。这件事情基本上摧毁了我的正常人际关系。我丈夫表面乐观些,其实压力也很大,只是不轻易表达。

澎湃新闻:你的孩子吃氯巴占有多久了?

李芳:我和丈夫结婚很多年才决定要这个孩子,当时这个孩子要得挺不容易。孩子刚出生不久就发病了,三个多月的时候非常严重。那时候住院,用的是咪达唑仑和鲁米那,这些镇定剂不能一直用,但一撤下来就特别严重。那时候为了撤下来已经加了很多药,但还是不行。医生就建议用氯巴占,让我们自己想办法从国外买。这个药对我们孩子很神奇,孩子吃了几次状况就好了很多,就基本控制住了,镇静剂也撤下来了,其他的药也慢慢的往下撤。

澎湃新闻:控制下来是什么意思?

李芳:现在是正常吃,早一顿、晚一顿。控制得好,就是不会发作。我们孩子比较重,吃这个药非常有效,对他癫痫持续状态、影响到生命体征的状况控制得非常好。现在,孩子发作还是有一些的,但不会危及生命。发作时间很短,比如愣个神、嘴唇突然发紫、手抖一下,痉挛一下之类。虽然我们孩子不像有些孩子一样能完全控制,不过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澎湃新闻:如果断药会出现什么情况?

李芳:癫痫患儿都要试药,如果试到的药特别有效,控制得很好,断药后可能开始发作,前期的工作不说是前功尽弃,后期还能不能再控制住就是个未知数,这对家长和孩子伤害太大了。

澎湃新闻:现在还能买到吗?

李芳:这个药缺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得有三四个月了。其实在以往还是能够买到的,这个代购没有了,另外的代购加点钱也能买到。应该是从七八月份,不知道什么原因,开始难买起来。就有人在群里求药,形势愈演愈烈,代购也买不到了。后来我们找代购,代购直接不承认卖过这个药,理都不理你,甚至拉黑你。据我了解,现在代购基本上都不做了。

澎湃新闻:你手里的氯巴占还够孩子用多久?

李芳: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不过,有些病友家属已经很着急,无奈下,只能狠心给孩子减量或停药,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家属联名请求。

澎湃新闻:全国到底有多少患者需要用这个药?

李芳:确切的数字我不清楚。不过,这些患者家属有群。负责管理的群主在各个群问有没有人在用氯巴占,很快就有1500多名家长积极响应,签名呼吁有个合法途径获取这个药。这应该不是全部人。我感觉,社会对我们这个弱势群体,还是很关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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