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扶贫”首倡地十八洞村 游客多了，村民腰包鼓了
十八洞村扶贫工作开展前后，村民房舍的变化。
十八洞村扶贫工作队供图
花垣县委宣传部供图
改革物语
精准扶贫石牌
在十八洞村梨子寨入口处，立着一块刻着“精准扶贫”的石头。2013年11月3日下午4点18分，习近平总书记就是从这里走进梨子寨，与村民拉家常，话发展，作出了扶贫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的重要指示。
今年47岁的施全友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在家里创业，还开上了小汽车。
施全友家住在湖南省湘西州花垣县双龙镇十八洞村，这里地处武陵山深处，人均耕地0.8亩，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施全友之前常年在浙江打工，每个月工资2000多元，吃住还得靠自己，几乎存不下来什么钱。
这在十八洞村并非孤例。2013年，十八洞村全村人均年纯收入仅1688元。
2013年11月3日，习近平总书记来到十八洞村，与村民座谈，第一次提出了“精准扶贫”的重要思想，要求十八洞村搞扶贫“不栽盆景、不搭风景”、“不能搞特殊化，也不能没有变化”，扶贫方法要“可复制、可推广”。
之后，花垣县委派了一支扶贫工作队进驻十八洞村，与村民共同探索脱贫之路。2016年，十八洞村人均纯收入达到8313元，并于2017年2月份宣布成功脱贫。2017年，全村人均收入进一步增加到10180元。
“现在，我们打造精准扶贫的升级版，实现村民的长富久富。”十八洞村现任扶贫队长石登高告诉新京报记者，目前，村里已经引入外来资本，共同整合周边自然景观，发展乡村旅游。今年，村里的土地还流转到合作社统一经营，告别以往村民“单打独斗”的局面。
只带了一张嘴的扶贫队长
从花垣县乘车，穿过层层叠叠的盘山道，一个小时后才能到达十八洞村。
在十八洞村梨子寨的入口，拾阶而上，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尽头，就是施全友家。
习近平总书记到十八洞村与村民座谈的地点，就在施全友家院子里的平台上。这里对着山谷，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村里的风貌。如今，这里成了游客到十八洞村必定光顾的景点。
总书记来之前，十八洞村是附近出了名的穷山沟。当地顺口溜说：“山沟两岔穷疙瘩，每天红薯苞谷粑。要想吃顿大米饭，除非生病有娃娃”。
“以前，我们在外面都不敢说自己是十八洞村的，怕别人瞧不起，都说是排碧乡街上的。”施全友说，之前他也谈过几次恋爱，一说自己是十八洞的，就都分手了。直到2015年元旦，他才跟打工认识的女友结婚。
习总书记的到来，让十八洞村民看到了希望。
2014年1月23日，花垣县委派了一支5人扶贫工作队进驻十八洞村，队长龙秀林当时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
龙秀林说，刚来时，不少村民在底下窃窃私语，说他要钱没有，要项目也没有，顶多只带了一张嘴。
当时，不少外出打工的村民也赶回家，准备分钱。“有抱着分钱目的回村的人不少，我自己也是这种想法。”村民施进兰说。
龙秀林只能一遍又一遍给村民做思想工作，告诉大家，总书记说了，十八洞扶贫不能搞特殊化，方法要“可复制，可推广”，扶贫还得靠自己。
但仍有不少村民不理解。有村民甚至在村部偷偷写下大字报：“工作队，瞎指挥，没有补偿就修路”。
“说实话，十八洞村要脱贫，最缺的不是钱，而是从根本上改变‘等靠要’思想，激发内生动力。”龙秀林说，他和时任十八洞村第一支书施金通开始考虑，应该由村民自己来管理村民。他们共同探索出了“思想道德建设星级化管理”模式。以村小组为单位，让村民之间相互评议、打分，再根据得分评定星级，并将星级牌贴在每家每户。评议内容包括支持公益、遵纪守法、个人品德、家庭美德、社会公德、职业道德六个部分。
2014年底，十八洞进行首次星级评比，一位村民得了倒数第一名。施金通发现，不久后，这位村民就把家里的两星星级牌偷偷摘了。之后，这位村民对村里的公共事务也变得十分热情，经常免费当解说员，服务到访的游客。
“从那以后，我们鼓励村民参与村里的公益事业就相对容易多了。”施金通说，到2015年，村里陆续完成了农网改造、停车场修建、道路拓宽等基础设施。
多种渠道，发家致富
习近平总书记到十八洞村后没几天，在浙江打工的施全友就辞工回家了。施全友发现，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很多。“估计一天不少于1000人次，都要来我家看。”
施全友想着在家开个农家乐，便动员当时在广东开小餐馆的女朋友孔铭英回家一起经营。
“但一开始还是不太敢开，怕没有人来吃饭。”
龙秀林也意识到，十八洞村要发展得靠年轻人，而留住年轻人就应该给他们搭建发展的平台。龙秀林找到施全友，鼓励他大胆把农家乐开起来，不用担心客源。
2014年9月，施全友和孔铭英在村里开起了第一家农家乐。“最开始两年，赚的钱不是很多，主要用来购买冰箱、消毒柜、展示柜、桌椅。”孔铭英说，2016年年初，央视《新闻联播》报道十八洞村的扶贫成果后，十八洞村的知名度进一步打开，村里的游客越来越多，她家的农家乐也越来越红火。“现在每年能有20万的纯收入。”
有了第一家的示范作用，村里陆陆续续开起了七八家农家乐。也有村民在农家乐打工，一天的工钱120元。有些村民开农家乐钱不够，扶贫队和村干部就为他们担保，申请5万元的小额贷款。
除了农家乐，扶贫队还鼓励有特长的村民组织苗绣合作社、养蜂合作社等，通过多种渠道，发家致富。
龙先兰就在村里搞起了养蜂合作社。龙先兰十几岁就成了孤儿，常年在外打工，因为爱喝酒、爱玩，一直存不下来钱。“在哪里赚到钱，就在哪里花光。每年年底最后一个月工资就是回家的路费。”
2015年年底，龙秀林联系了县城一个养蜂大户，让龙先兰去学习养蜂技术。龙先兰买了四箱蜜蜂回来养，当年就赚了万把块钱。第二年，在扶贫队的担保下，龙先兰从银行贷款5万元，扩大规模。“去年增加到80箱，赚了差不多十万。”
现在，龙先兰自己的蜜蜂已经有120箱，还带动村里15户村民加入合作社，总共有225箱。龙先兰算了一笔账，一箱蜂可取10斤蜂蜜，每斤蜂蜜可卖150元，预计今年合作社可创收30多万。
整村脱贫摘帽
十八洞村村民多数没有经商经验。要让家家户户做起生意，并不现实。如何才能让村民实现尽早脱贫，并能持续发展?
按照国家精准扶贫的政策，每个贫困户能一次性获得3000元帮扶资金。扶贫队决定，这笔钱不发给贫困户，而是集中起来发展产业。
经过商议，扶贫队决定发展猕猴桃产业。十八洞村与当地一家农业企业合作，共同组建十八洞苗汉子果业有限公司。
由于十八洞村地少、分散，扶贫队考虑到距离十八洞村30公里外的道二乡流转1000亩土地作为猕猴桃种植基地，那里的村民常年外出打工，有大量的连片土地闲置。
每个贫困户用3000元帮扶资金，另外再自掏腰包拿出100元入股;非贫困户由财政出资1500元，再拿出50元入股。
十八洞村现任村支书龙书伍介绍，到2017年11月30日，村里225户村民，只有17户没有入股，共筹集资金290多万元，占股49%，企业出资306万元，占股51%。
种植1000亩猕猴桃需要资金1600万元，还缺1000万元。县委书记亲自帮忙跑银行贷款，最终以猕猴桃基地土地经营权抵押贷到了1000万元。
种植猕猴桃要3年才能挂果。2015年和2016年两年，合作企业从自己的花卉产业中，拿出资金先给村民分红。“2015年和2016年，每个贫困户分别是500元、400元。去年，猕猴桃挂果了，每个贫困户分得1000元。非贫困户按出资比例减半。”施金通说。
2015年，龙秀林还想出了“11·3”工程，助推十八洞乡村旅游发展：给全村每户发10棵冬桃树苗、10棵黄桃树苗、300尾稻花鱼。“我们不卖桃子，只卖桃树的采摘权，每棵桃树盛果期卖418元一年。”龙秀林说，“11·3”和“418元”是为了纪念总书记来到村子的时间——11月3日，下午4点18分。
购买桃树采摘权的人，可以在桃树挂果的时候，随时来采摘，期限是一年;同时，可以成为十八洞村荣誉村民，等十八洞村旅游开发好了，可以享受进溶洞免门票、免费坐观光车、免费停车等待遇。龙秀林预计，到时候，每个荣誉村民还可带动20个亲朋好友来十八洞旅游、消费，为村民增加更多收入。
这一工程，全体村民均参与，共种下4500棵桃树。目前所有桃树已经被认购完毕。每棵桃树418元中，扣除118元作为管理费用，村民可以得到300元。
十八洞村现任扶贫队长石登高介绍，经过几次补种，目前基本上每户村民均已经拿到6000块钱的桃树收入。
经过三年的努力，2016年，十八洞村人均纯收入达到8313元。2017年2月，湖南省扶贫办宣布十八洞村脱贫摘帽。截至2017年底，全村人均收入进一步增加到10180元。
“可复制、可推广”的扶贫经验
十八洞村脱贫后，扶贫工作队并没有撤离。2017年3月，石登高开始到十八洞村担任第一书记，之后当扶贫队长至今。
在他看来，十八洞村最关键的是，要找到一条可以实现长富久富的发展之路，打造精准扶贫的升级版，避免今天脱贫，明天又返贫。
石登高认为，十八洞村长远来看，还是要发展乡村旅游。十八洞村有传统的大峡谷、溶洞等自然景观，旅游资源丰富。“围绕旅游，将周边的自然资源转变成资产，同时带动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农家乐、民宿等行业的发展。”
目前，十八洞村在原来农网改造、道路拓宽、屋前屋后铺青石板的基础上，正在修建游客中心、精准扶贫展览馆;停车场已经完成翻修，6.5米宽的村道也重新铺上了沥青。
村里还引进了外来资本，成立花垣县十八洞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共同开发旅游，“我们以资源和品牌入股，在公司占股49%。预计今年11月份，溶洞就可以正式对外开放。”石登高说。目前村里每年游客可达二三十万人次。
今年9月，村里还成立了十八洞农旅农民专业合作社，探索农业与旅游结合之道。目前，村里超过90%的田地已经流转到该合作社统一经营。按照规划，这些土地将分片种植猕猴桃、黄桃、蚕桑、黄金茶，让四季都有瓜果飘香。石登高说，合作社每年给村民的保底收入是水田、旱地、坡地分别每亩600元、400元、200元，经营有了效益还可以分红。
在施金通看来，十八洞村的扶贫工作没有因习总书记的到来而特别得到政府财政的特殊照顾，是“可复制、可推广”的。
比如，发展猕猴桃产业缺1000万元，不是靠财政投入，而是银行贷款，别的村也可以做到。此外，通过思想道德星级化管理模式凝聚人心、通过飞地经济解决村庄土地不足问题，也被许多来参观考察的人所认可。
石登高也持同样的观点。他说，十八洞村搞产业缺钱，并不是依靠财政大量资金支持，而是坚持走市场化道路，通过招商引资，引入社会资本，村集体再以十八洞的品牌和自然资源作为资产入股。目前，引进企业发展猕猴桃、开发景区、建山泉水厂都是这种模式。“别的地方，也可以当地特色通过这种方式发展产业。”
石登高说，山泉水厂的合作企业每年固定给十八洞村50万元，外加每卖一瓶水1分钱的扶贫基金，今年十八洞村集体通过这一项目获得了50.18万元集体收入。“这一模式已经被附近的岩锣村借鉴。”此外，十八洞村组织留守妇女发展苗绣合作社的模式也被附近的合心村借鉴。
9月22日，施全友把家门口的亭子重新装修了一下，这里还可以摆下两张桌子;看着游客越来越多，他还想着开个民宿。
龙先兰也在2017年1月结婚成家，现在每天除了照看蜜蜂，还忙于带工人搞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从早上六点多开始干活，到晚上七点。一天多的能赚四五百，少则一两百。”
“经过这几年精准扶贫，村民等靠要的思想已经基本解决了，接下来，重点要引导他们适应现代生活，学会市场规则。”石登高说，只有让村民自己学会市场规则，未来扶贫队撤走了，村民才能自我发展下去。“村民自己就是一支永远不走的工作队。
改革亲历
施金通 39岁，时任十八洞村代理主任、第一支书
习近平总书记是2013年11月3日来到十八洞村的。十八洞村有4个自然寨，梨子寨、竹子寨、飞虫寨、当绒寨。总书记座谈的地方是在梨子寨。在那里，习总书记作出了扶贫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重要指示，并要求十八洞“不能没有变化，但不能搞特殊化”，扶贫经验要“可复制，可推广”。
当时，我是排碧乡干部，同时还兼任十八洞村代理主任，是我跟总书记汇报十八洞情况的。我说，村里很穷，地很少，但自然资源丰富，可以发展旅游。总书记说，可以发展旅游，但要保护好村子的原生态。
2014年1月23日，县里派了5人扶贫工作队进村。龙秀林是扶贫队长，我的职务也调整为十八洞村第一支书，我俩成了“黄金搭档”。龙秀林是宣传部副部长，擅长做思想工作;我是土生土长的十八洞人，2005年起就当村主任，2010年考上乡政府干部后，也一直担任代主任，对村里情况很了解。
工作队进来后，我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精准识别贫困户。十八洞是精准扶贫的首倡地，当时国内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也没有经验可学。扶贫队和村支两委协商，并征求村民意见，确定了“贫困户识别九不评”的标准。也就是，有砖混结构楼房或商品房的不评、违反计生政策的不评、正在服刑或被通缉的不评、不务正业的不评、不履行赡养义务的不评、不支持公益事业的不评、全家外出打工的不评、吃财政饭的不评、有车或经营性加工厂的不评。
我们先让村民按“九不评”进行投票先挑选一轮，只要违反其中一条就不能参评。之后，我们再按2300元的贫困线再筛一遍。经过乡、县审核，最终确定下来的贫困户共有136户，533人，这样评出来，家家户户都服气。
我对精准扶贫的认识是，不仅要让老百姓腰包鼓起来，还得有思想的转变，也就是扶贫要先扶志，消除村民“等靠要”的思想。
同时，我觉得应该调动老百姓积极性，让村民亲手参与村庄的建设，不能我们拼命干，村民在一边看。比如，我们给每家每户门口空地铺设青石板就要求村民自己先把空地平整好。村里要安装自来水，也号召村民自己上山去找水源。
因为十八洞村扶贫不能搞特殊化，我们刚开始没有得到太多财政上的支持，很多项目进展比较慢。村民对我们也还是有意见。2015年年底，村民给工作队队员打分，龙秀林队长得了倒数第一。
但到了2016年年底再评的时候，龙秀林就拿了第一名。也是这年年底，十八洞村人均纯收入达到8313元。2017年2月，十八洞宣布成功脱贫。
改革辞典
精准扶贫
2013年11月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湖南省花垣县十八洞村考察时，首次提出了“精准扶贫”重要思想。近五年来，习近平总书记还多次在各类会议、座谈中，对精准扶贫作出指示和要求。包括，要注重抓六个精准，即扶贫对象精准、项目安排精准、资金使用精准、措施到户精准、因村派人精准、脱贫成效精准，确保各项政策好处落到扶贫对象身上;通过发展生产脱贫一批、异地搬迁脱贫一批、生态补偿脱贫一批、发展教育脱贫一批、社会保障兜底脱贫一批，到2020年，要确保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确保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
新京报记者 陈景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