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为何能留住弘一法师 梳理弘一法师闽南14年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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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源山弥陀岩西侧,有一处十分清静空灵的地方,此处茂林修竹,绝壁若悬,游人罕至,有一洁白花岗岩石塔独立其间,塔上镶一色石碑,上面刻有:弘一大师之塔。这就是一代高僧弘一法师的舍利塔了,塔内正面壁上的辉绿岩上雕刻大师的形象,这是大师的高徒,著名画家丰子恺先生用泪水为墨所作的“泪墨画”,石塔对面是一堵摩崖石刻,一幅是弘一法师的最后遗墨:“悲欣交集”。一幅是赵朴初题写的石刻对联:“千古江山留胜迹,一林风月伴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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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为何能留住弘一法师 梳理弘一法师闽南14年足迹

此时,夕阳斜照,一抹余晖落在弥陀岩上,又折射到弘一大师舍利塔上,幻化出几许迷离的气象。我突发奇想:其实,弘一法师何尝不是落在清源山上的一抹夕阳,那抹夕阳是上世纪40年代泉州最为耀眼的一道人文风景。

喜欢夕阳,或许那轮将落未落的夕阳更接近于禅意;也喜欢秋天,或许当繁华散尽事物才露出本真。那此时,我就迎着秋风站在夕阳下,旁边那株百年玉兰花树正寂寞地飘落着白色的花瓣,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而夕阳则透过花树稀疏的枝丫洒下斑驳的光影,迷离了树下那座低矮的红砖老屋。

是的,这是一处极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一座残旧的石牌坊,一棵苍老的玉兰树,三间简陋的老房子,它就隐于古城泉州北门街附近一片参差而陈旧的楼房中。此处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小山丛竹”,曾是泉州古代 “四大书院”之一温陵书院的所在地。夕阳下的那三间老屋叫“晚晴室”,那是一代高僧弘一法师驻锡泉州时最后的居所。大师独爱夕阳,常对夕阳冥思,他自号晚晴老人,居所喜以“晚晴”冠之以名,大概取“天意怜幽草,人间爱晚晴”之意罢。我虽不懂禅,但人生过半,面对落日多少有些感悟,当然这种感悟难免粗浅。而大师则不然,他走过人生绚丽的季节,领略过太多的风花雪月,当所有的绚烂都归于平淡,他人生的最后一抹夕照就永远地定格在这里。

1928年初夏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大师粗衣芒鞋、风尘仆仆地赶在杭州到厦门的路上,途经泉州时,他无意遇见一片刺桐花海映衬着一个石头古城,那灿烂的刺桐花同样映衬着古城人灿烂的笑靥,很有些世外桃源的景象。“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而那时的中华大地已然风雨飘摇,满目疮痍。于是,大师决意改变行程隐居泉州静修佛事。这一次的不期而遇,让大师与泉州结了长达14年的缘。

泉州为何能留住弘一法师 梳理弘一法师闽南14年足迹

在泉州期间,大师似乎对小山丛竹更加情有独钟,这多半是这里曾聚集着太多的儒风文脉。盛唐时欧阳詹曾读书于此,后与韩愈同榜进士而为“闽南甲第破天荒”的第一人,后人在此立“不二祠”祀之。南宋理学家朱熹曾在此“种竹建亭,讲学其中”,一时从者如云,学风浩荡。石牌坊上那俊秀隽永的“小山丛竹”四个字便是朱熹亲手所题。微微的竹林风伴着朗朗的读书声,一千多年前,小山丛竹当是茂林修竹、群贤毕至,不然何以成为泉州古八景之一?

大师对程朱理学极为尊崇,在俗时曾潜心研读,出家后仍依依难舍。当他慕名拜谒“不二祠”时,小山丛竹已显荒废之象,于是他力倡修葺,后又欣然题字作跋:“余昔在俗,潜心理学,独尊程朱。今来温陵,补题‘过化’,何莫非胜缘耶!”是的,虽已出家,但能为重修后的朱子祠题字以表敬仰,同时了却一桩心愿,也是一件莫大的缘分!

弘一法师在闽南期间,足迹遍布各大寺院,泉州开元寺、承天寺、温陵书院更是大师经常弘法讲学的场所。弘法之余,大师潜心书法,并把书法当成参禅的一门功课,以致他的墨香中透着浓浓的禅味。那副镌刻在开元寺大门的“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对联是大师在开元寺讲学时留下的墨宝,而联文则是朱熹对泉州的褒扬之辞。一边是一代高僧的书法,一边是理学大师的联文,这副对联一直让泉州人很长面子,此地称为佛国说得过去,满街都是圣人未免有些夸张。但无论如何,这不仅表达了大师对朱熹的一份崇仰之情,也印证了大师与泉州的一段不了之缘。

弘一法师由儒入释,俗世少了一个才俊,而释家却多了一位高僧。其实,大师走到哪里便是哪里的大幸,毕竟他是一个超乎寻常的人。他走到文坛,便成为“二十文章惊海内”的文学新秀;他走到乐坛,便成为中国第一个传播西方音乐的先驱;他走到戏坛,便成为中国话剧的鼻祖;他走向画坛,便成为中国第一个教授西洋画派的先师。即便走向书坛,他也独辟蹊径将禅意融于笔下,形成了清净似水、恬淡自如的独特书风,鲁迅先生曾盛赞他的书法“朴拙圆满,浑然天成”。而他一旦遁入空门,便成为律宗的一代宗师。赵朴初先生评价大师的一生“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

大师与泉州的缘分似乎蕴涵着些许文人失落的情绪。1933年深秋,弘一法师正走在泉州古城西郊的潘山古道上,那时秋风正起,蓑草遍地,夕阳斜在古道尽头,风中似乎还有一缕笛声断断续续。就在那一抹有些凄清的斜阳余晖中,弘一法师无意间发现荒野上躺着一石碑,碑上刻有“唐学士韩偓墓道”几个字,这是唐代诗人韩偓的墓道碑。大师感叹道:“儿时居住南燕,尝诵读韩偓诗,乃五十年后,七千里外,遂获展其坟墓,因缘会遇,岂偶然耶?”想起自己的身世与韩偓有几分相似,十分感慨,竟然“伏碑痛哭流泪,久久不起身”。这或许是大师自出家以来最为真情流露的一次,也是最富有人情味的一个瞬间。在韩偓墓道边,他特意请人为他留了影,这张照片成为他在泉州为数不多的珍贵照片之一,照片上乃可看出大师淡然的笑意中深藏着几分感伤。

还有一个泉州人让大师触动了尘封已久的情怀,他就是晚明集思想家与文学家于一身的李贽。李贽又名李卓吾,曾任云南姚安知府,因不满朝政,愤然辞官,又因“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之罪下狱,终以剃刀自刎狱中。李贽的人生轨迹也是逃儒归释,虽没有正式受戒,却长期寄居寺院念佛修身,然而他最终还是逃不出朝廷那只看不见的魔掌,毕竟那是思想禁锢的时代。

大师对李贽的人生际遇深表同情,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逃儒归释的失意文人。他在李贽画像上题字:“由儒入释,悟彻禅机。清源毓秀,千古崔嵬。”

走过太多的山山水水,见过太多的风风月月,那抹夕阳终于在小山丛竹边的晚睛室渐渐淡去。1942年入秋后,大师就如一只倦鸟归栖于小山丛竹,他几乎谢绝了一切讲学,屏处一室,杜门谢客,若非静坐,即在念佛。九月一日黄昏,大师坐在晚晴室后的那棵苍老的玉兰花树下,那时白色的花瓣正纷纷扬扬地飘落,四周浮动着幽幽的花香,小山丛竹牌坊、朱子祠堂、温陵书院、过化亭及晚晴室都在余晖下变得有些迷离虚幻,这是一个空灵而凄美的黄昏,也是大师人生的最后一个黄昏。

面对落日,大师自然早有预感,也早已释然,他颤颤巍巍地写下“悲欣交集”四个字。这是大师最后的遗墨,也是大师最后的心境,那是一种念佛见佛,亦悲亦喜的禅意。如今这四个字就刻在清源山弘一法师舍利塔边的山壁上。

弘一法师毕竟是一个哲人,对生死早已大彻大悟。他给友人夏丏尊先生的一封信中写道:“丏尊居士:朽人已于九月初四迁化,现在附上偈言一首:问余何适,廓而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封信是大师圆寂的前几天写的,即便何时归去,他也了然于心。“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成了大师的一句著名的偈言,留给人们无限的想象空间,既是偈言,则常人难以参透,春满与月圆,是否是佛家的最高境界?

岁月淘去了太多的东西,那些属于文化的痕迹似乎更难保全。如今,小山丛竹也只剩下一座牌坊和三间砖房,而朱子祠、过化亭、温陵书院以及那一片茂林修竹早已不复存在。

从晚晴室的小山丛竹来到了清源山的弥陀岩,一处是弘一法师的圆寂处,一处是弘一法师的安息地,小山丛竹已成市井的一个角落,充斥着烟火气息。而弥陀岩仍是山野中的一方净土,氤氲着空灵的禅意。千古江山留胜迹,一林风月伴高僧。清源山因有高僧托山阿而添一胜迹,而那一林风月如能常伴高僧也是风月之幸了。

假如弘一法师是落在清源山上的一抹夕阳,那么这抹夕阳也将永远地辉映着这片泉山晋水。(福建日报)

[责任编辑:卢侨生]